建德:那雪那屋那人那情

18.07.2018  17:57

  部队转业走上从警路已踏过十九个年头,从基层派出所社区民警到接处警民警,再到森林公安外勤民警,处警的次数、处置的现场、处警的感受已是太多、太多。走在街上或去乡村,经常会有人打招呼:“徐警官,你好!”听似不经意的一句问候,回头望着似曾相识的背影,眼前不由得浮现出一幅幅曾经战斗的画面,耳边荡起一曲曲战斗的旋律,把我带进一次次普通的处警场景,带回那温馨、自豪而又些许心酸、无奈的回忆长河中。

  最近的一次,记得那是一个冬雪的日子。元旦刚过,新年的第一场雪来得很猛,下了一天一夜。雪停了,气温却更低了,青山被盖上了厚厚的银白色地毯,路面积雪冰封,虽然已经向报警人作了无法及时进山处警的说明,得到了理解。但接警已过一天,不行,今日无论如何要去现场。得到队长的同意后,一大早,我和同事老陈与鲁队副驱车上路了。

  原先接到报警的内容是指村里的山上有人砍伐林木,破坏山林。从中队到该村大约15公里路程,8公里是国道,7公里是山路。因为是冰雪天气外勤,三人做了充分的准备和分工,老陈是个老警了,又是跑惯山路的老把式,行车安全自然就交给他了;鲁队副则坐在副驾座上,指路和联系村干部;我在车的后排座,喜欢东张西望,看地形,拍拍照。

  国道上车辆不停地往来,积雪被压化了,还算安全。拐上山路却是在另一个世界,崎岖蜿蜒,看不到尽头,眼前有的是延绵起伏白雪皑皑的山峦。由于很少有人行走和车辆行驶,路面依旧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山里的气温更低,车子只能在一档和二档交递中前行,遇到上坡或下坡,更要小心翼翼。这不,上坡打滑了,又是弯道,路很窄,一不小心,就会滑到水沟里。趁老陈刹车的同时,我与鲁队副迅速下车,一人顶着车,一人搬来石头垫着。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静悄悄、雪茫茫的山里,到哪去找人帮忙。我埋怨地说:“这报警人也是的,早不报,晚不报,偏要选这鬼天气报,存心在折腾我们。”鲁队副笑着说:“这才叫艰难险阻挡不住,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老陈叫大家协调好,轰油门低速走,两旁边推边垫石头,“一、二、三、走、推、垫。”就这样,慢慢地向坡上移,用了30分钟左右,车总算爬上了坡。我长长地喘了口气,原先冰冷的手脚,这时也暖和了许多,身上也冒着热气,象是在桑拿房里,我知道出汗了,内衣也湿了,管它呢,继续走吧。

  又过了几个弯,突然对面过来一车轿车,对方可能是新手,停在路边不敢走,这下又把老陈给考住了。我关切地问:“能过去吗?”老陈认真思索地点点头。在两车交汇中,车“耳朵”都收起来了,车贴着车,我担心地提醒对方:“路很滑的,千万要小心。”也不知道过了多少个山弯,车终于进了村。已是10点10分了,整整走了近两个小时。

  鲁队副找来村主任,主任说:“真的难为你们了,这冰天雪地的,你们的责任心也太强了,这么难走的路,太佩服了。其实也没什么,原先镇里干部和林管员也来看过,处理过,是有个人到亲戚山上砍了些柴和死的板栗树烧火,多余的我已经叫他处理掉了,并没有报警人讲的偷砍林木和破坏森林。”我们提出到现场看看,主任露出惊愕神态说“大雪封山,动物都没法走,你们如何走得了呢?”我说:“既然来了,总想把事情了解明白,眼见为实,也不枉来这一趟。

  车又行驶在七拐八弯的山路上,突然主任指着路边行走的男子说:“就是这个人砍的。”我定晴观察男子:乖乖,大冬雪天的,他怎么穿得这么少,人都缩成团了,嘴里自语着:“这个人脑子有问题吧?”主任讲,是有神经病。老陈一听说笑道:“新年第一次处警碰上雪天,第一次在雪天撞上痴鬼,新年第一次我们都成了倒霉鬼”。逗得车里人哈哈大笑。

  我却笑不起来,望着车窗外白茫茫的雪思索着:今天可是碰上了,等会如何与当事人交流,如何防范,真得发生意外,如何采取措施呢?脑海里浮现出原先在派出所一次惊险处警经历:夜晚,急切报警,有人拿刀砍人;处警,现场一户家门口有人逃,有人在哭叫,也有人在追,混乱的场景。看到警察,个个都躲到警察后面,一人拿刀迎面追来,我和同事紧握着手里的警棍,大声呵斥:“站住,别动!把刀放下!”几个亲人围上来夺刀,来不及劝阻,那人立刻转身挥刀乱砍。我一声喊:“上!”与同事冲上去将其摁倒在地,奋力将刀夺下,将其治服。他的父母再三请求带回所里约束吧。回到所里才发现,同事的手被划破了,满手都是血。经了解,该人遇到不开心事喝酒,精神病复发出现有人想害他被害妄想心理——处警现场的事态往往是那么难以预料。

  想着想着,车就到了自然村一条路的山脚停下。我们往小道上走了约一里地后,再也无路可走,主任指着山上说:“就是这山上砍的柴,有些柴还堆在家里,请你们相信村镇的干部,他们都来过现场,这大雪封山的,动物都不走,何况是人呢。”望着山上盖满积雪的成片林木和薪柴,似乎看不出破坏森林的情况,再看主任的认真劲,我们提出就去当事人家里看看吧,他家就在村委会和这个自然村之间中间地段的水库脚下。

  返回途中,看到一妇女抱着一小孩,不知为何孤零零地站在路边的雪地里,我示意老陈停车,问问原因,妇女焦急地说:“小孩昨夜发高烧到现在,去两公里外村卫生院看医生,这天气没人敢开车、骑车,只好走路。”老陈热情地劝道:“赶紧上车吧,带你一程。”到了水库坝边,坝下就是砍柴当事人的家了,大家下车,妇女和孩子咋办?距村卫生院还有两里地呢,我向鲁队副报告后,就对老陈说:“干脆送他们到卫生院吧,这里我们来处理。”妇女听后说了一番听不懂的话,竟然流起泪来,我慌了神忙安慰,主任笑着解释说,她刚才说的意思是:她从来都没有碰到这样的好人,太谢谢了,你们真是大好人。我催着说:“危难时刻,应该的,孩子看病要紧,赶紧走吧。

  主任带着我和鲁队副往水库坝下的一间泥墙房走去。迎接我们的是一位约60多岁的女主人,主任向她介绍了我们的来意。这是一间破烂的泥墙瓦房,听主任讲是过去的牛栏屋,不足15平方米,分里外两间,里间是睡觉休息,外间是烧水做饭吃饭的地方,地面坑坑洼洼,高低不平,门边是个灶台,里边摆放着一只碗橱,再边上是一张一平米不到的破旧小方桌,几条不成样的凳子。泥墙瓦房的一侧是养鸡的简易房,下雪天,鸡大多躲在房的角落里,前面搭建的简易棚内,堆放着稻草和一些干枯薪柴。

  主任和女主人向我们讲这就是在亲戚山上砍的柴和在集体山上捡来的已枯死很小的板栗树,都是拿来烧火做饭用的。女主人怕我们站在雪里受冻就招呼到屋里就坐,看到屋内只有女主人一个人,没发现原先讲的那个有问题的男子,我心里犯着嘀咕:“是谁砍的柴?”主任向我们介绍了这家的情况:这是一对母子,兰溪诸葛人,儿子姓洪,也算是村里的高材生,三年前在读大三时,受到刺激,患上了神经病只好回老家,在老家没人看得起、惹得起,怕惹出事来,儿子又喜欢看书,于是母亲就带着儿子投奔娘家来了,这个地方就是儿子他娘舅的,为了生活,也满足儿子求知的欲望,干脆养起了土鸡。

  鲁队副坐在桌边记着,我站在女主人身边问着,主任站在门边正说着,突然从里间窜出一个二十四、五岁的男子,指着主任口吐白沫大骂:“谁神经病了,你有神经病啊!”,女主人护着主任也骂着男子,看来这就是母子俩了。我也上前劝儿子说:“主任是在帮你们,不是在害你们,你误会了”。儿子就是听不进去,越骂越凶,伸手要打主任,母亲顺手从灶台边拿起一根碗口粗的棍子朝儿子身上打去,我眼明手快,一手夺下棍子,一手拦住母亲:“千万别打,要出事的。”母亲上前抱住儿子痛哭地捶打、骂着,儿子也哭着。

  我以为开始平息了,与鲁队副一起劝着,主任在一边也解释着。这时儿子边哭边骂,并挣脱开,迅速跑到碗橱边找着什么。不好:“主任快跑!”我喊着,担心的事到底发生了,眼见儿子操起一把明晃晃的菜刀举过头顶朝着主任冲来,母亲也吓坏了,哭着跪在地上朝儿子拜,鲁队副反应迅速,从后面拦腰一把抱住儿子,我想也没想,迎上前去,双手紧紧抓住儿子举刀的手,将刀夺下,这时主任已经跑开,鲁队副边劝边将儿子摁坐在凳子上,我抱起哭倒在地的母亲竭力安慰。为了释缓刚刚发生的紧张气氛,我从养鸡的技术、知识、出售、价格、收益等情况向儿子进行讨教,再从接警处警的要求,从主任的关心和帮助,对儿子进行了一番劝解。平静下来的儿子老实多了,承认今天是错怪了主任,也讲述了砍柴的经过。因为这事,连同我们这次处警,主任带着人来过三次,总认为是主任与他过不去。自已是有病之人,不要政府帮助,自食其力,并拿出了精神残疾证。这时的主任与老陈也回屋了,儿子当面向主任表示了歉意,让人恐惧的现场终于得到了有效控制和平息。我们向这对母子的不幸遭遇表达了同情之心,也向他们解释和宣传了《森林法》的有关规定。

  事情总算有了个眉目,我们告别母子离开小屋,我回头看了看那屋、那人、和那在雪地里觅食的鸡,怜悯之心油然而生,就问老陈:“土鸡要不要?”老陈一语道破地说:“我知道你的意思,算是表达我们的诚挚祝福吧。”我走回去对母亲说:“听你儿子介绍,养的鸡不错,卖两只我们吧?就按你们说的市场价每斤35元。”母亲满口答应:“好的,好的!”就叫儿子去抓,结果抓来三只,母亲微笑地说:“你们警察这么辛苦,大雪天还来帮助我处理这事,都是我们害的,对不起,这鸡拿回去补补身子,不要钱。”“阿姨,这样不行的,我们只买两只,否则无论如何都不能要,赶紧称下。”在我的“逼迫”下,母亲只好找秤来称,共4.8斤。我拿出两佰元塞到母亲手里说:“阿姨,祝你们新年有好运!”,提着鸡就要走,母亲哪里肯,一把拉住我,又要还我一佰元,我挣扎着,她又从口袋里掏出零钱,我抢过两张拾元纸币,风一样逃到屋后的路上,回头向母子俩招招手,看着她一手捏着我付的两佰元钱、一手指着我、脸上惊愕的神态,我笑了,开心地——笑了。

  还是老陈开车,鲁队副坐副驾驶室,我在后排,往另外一条道返回,车子同样也是慢慢的、小心翼翼地在雪地里行驶,车窗外是白雪茫茫,车内大家静悄悄的,只听到车子发动机的声音,随着车子的摇晃,把我的思绪又晃到眼前处警境地……

  那屋,刚发生让人心惊的地方,我想着,假如儿子从里屋拿着刀突然冲出来,假如我和鲁队副反应慢点,假如儿子拿刀是冲我们而来,假如……没想那么多的假如,只能那么做吧,宁愿伤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我无怨无悔。

  那人,近60岁的老村主任,为着同样的事领着我们不厌其烦地第三次进那屋,遭人白眼甚至刀砍,仍用心与民沟通而不计较,多宽广的胸怀和气度;母亲,用慈爱守护着精神残缺的儿子,用愧疚来理解我们的作为;儿子,虽有不幸,但仍坚强,虽有身残,但仍奋进;鲁队副,一脸书生,但危难时刻毫不含糊;老陈,腰椎间盘突出,仍坚守着车把式岗位,一副好心肠,让人念想;再来看看自已原先的牢骚和怪话,剖开内心,有污点、有自私,庆幸自己也有闪光。

  从那屋,从那些人,从那两只鸡,我感受到那淳朴浓郁的真情。我将谨记,“真心才能换真情”的哲理,并用这份情化作爱民和为民的实际行动,践行自已从警之时庄严的诺言。

  出了山沟,又上了国道,视野也开阔起来,望着满地里晶莹的雪,我的心灵好似被净化了,原有的污秽和私心与雪一起融化成水,流进小溪,流进河流,一路阻隔、过虑,纯净地汇进大海。

  那雪,那屋,那人,那情,今夜又让我回味难眠,今生定让我刻骨铭心。(建德市林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