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疗有效率达73.6% 记者体验:VR戒毒怎么戒
像校园里的计算机房,每人一个机位,“学员”们头戴VR装置(头戴式显示设备,通过虚拟计算机图形技术、仿真技术、传感技术等给人展示一个虚拟信息环境,能使用户具有身临其境的沉浸感),站在讲台上望下去,他们就像一群外星人。
教室最左边第一排的那个学员看着有点奇怪,他怎么头顶着装置直接撞向电脑屏?他是29岁的大成(化名),在他的VR里,他看到了一群正在吸食冰毒的男女,有人随意地朝他摆了一下手,还有一个把吸管“递”过来——大成张开嘴巴迎上去,结果就撞到了电脑上。
浙江省戒毒管理局今年开创了VR戒毒系统课程,全称叫“虚拟现实毒瘾评估矫治系统”,上课方式就是戴VR眼镜观看视频。目前全省已有4家强制隔离戒毒所设立了VR戒毒功能室,完成了1008例有效样本治疗,样本数据显示,该系统对毒瘾渴求度预测的准确率达95.9%,治疗有效率为73.6%。
看看视频就能戒毒?钱江晚报记者来到首个试点该套系统课程的浙江省良渚强制隔离戒毒所。
诱发
第一次上VR课,我张开嘴巴伸向吸管
和普通人体验VR不同,戒毒人员除了戴上VR眼镜,还分别在自己的左右臂上贴上心电贴。
在观影过程中,戒毒人员的心率会产生不同程度的变化,系统记录、评估这些心率变化,得到一个客观量化的“毒品渴求度”指标,通过对比治疗前后的“毒品渴求度”,以测量治疗效果。
屏幕上出现一张被折成小条的锡纸,被人从两端捏着,天平般左右缓慢倾斜。一股幽蓝色的火苗,从下方徐徐舔着锡纸。
我清晰地看到大成和他旁边另外一位男青年喉结上下滑动着,对于吸毒人员来说,这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溜冰”和“飘火”,是吸毒时带有强烈仪式感的前奏。
接下来的是冰壶——锡纸上的冰毒被倒在玻璃小斗上,小斗连着吸管插入有水的玻璃小壶中,经过过滤再从烟管里袅袅而出——大成就是这时候张开了嘴,一头撞向了屏幕。
镜头再切换,一扇大门缓缓打开。房间里几个男女正在一起吸食冰毒,有围坐在沙发上共用冰壶的,有已经惬意地倒在床上的,还有在电脑前狂热战斗的——“太像了,尤其是那个妹子的表情,太像了”,大成说,这就是他们以前的生活,在朋友家里,在宾馆里,毒友们最爱的游戏。
大成是家中独子,父母做生意,疏于管教但是给了他足够的钱。酒吧网吧KTV然后似乎很顺理成章地有天晚上接过朋友递过来的一根吸管。吸毒——被抓——复吸——再被抓,去年7月,大成第三次被抓,去年8月4日被送进强制隔离戒毒所,期限两年。
大成耿耿于怀看到那根吸管一头撞上屏幕的事,年轻的女教官轻声安慰他:第一次课就是勾起你们的毒瘾。“好吧,否则我以为自己这一年戒毒所日子又白过了。”
》》》专家解释
夏霞警官告诉记者,VR戒毒课程分三阶段,第一阶段是诱发毒瘾,通过再现往日吸毒场景,勾起吸毒者的毒瘾记忆,分析其心率变化等数据,评估“毒瘾渴求度”。
第二阶段是厌恶治疗,“建立厌恶,是VR戒毒课里一个重要理念,短短几分钟内,先用熟悉的场景诱发吸毒者回忆,马上再通过反差画面,诸如当场被抓,身体病变等视觉冲击演示长期吸毒会导致的种种后果,从而让他们在心理上产生厌恶与恐惧。”
第三阶段,回归,通过呈现温馨的家庭生活以及自由自在的日常活动,激起他们对自由生活的向往,坚定戒毒信念。
厌恶
我早就开始掉牙齿了,我身体是不是废了
我也戴上眼镜体验课程,教官帮我选了一节厌恶阶段的。
VR效果出众,周边安静得出奇,面前一片漆黑。渐渐地我的眼前透出一些光亮,一个20来岁的小伙子,皮肤紧致,精神饱满,坐在屋子中央。他就着冰壶,脸上写尽了满足。
就像记录一朵花的盛放和溃败,他的皮肤越来越松弛,脸色越来越暗灰。最后的画面是,一阵猛烈的咳嗽过后,他最后一颗牙齿和着血掉落在他手上。男人惊恐万分,抬起头,一张苍老的脸绝望地望向镜头。
戒毒人员阿强给我看他的牙齿,“我早就开始掉牙了,我的腿也摔断过一次,医生说骨质疏松,你说我的身体是不是已经废了?”阿强今年28岁。
“你都有孩子了,我都还没结婚呢,对了,说起来,还有节课的内容更吓人……”大成看了我一眼,突然打住话头。
厌恶阶段的VR,确实有更加挑战心理承受的画面。局部的皮肤上布满了疣子,带着溃烂,看着很恶心,镜头再远一些,一位吸毒男子半躺在椅子上,裸露的下体全部溃烂,穿不上裤子。
“你说牙齿掉了可以弄个假牙,那个坏了,不就完了吗?我是家中独子,还没结婚生孩子呢。”在戒毒所里,大成一直在想出去要找份工作找个实在的女人生孩子过日子,而这些,以前是父母再三求他,他却万分不屑的。
》》》专家解释
该套课程的共同开发者是赛翁思科技有限公司,专攻心理学研究的吴宣辰博士是项目主要负责人之一。
“VR戒毒其实是一种心理学意义上的干预矫治,核心逻辑是先通过VR视频重现吸毒场景,重建吸毒人员对冰毒吸食行为的记忆,然后通过记忆提取和厌恶治疗建立对抗性条件化作用。”吴宣辰解释,“人们的有些记忆被唤起后,有10来分钟左右的脆弱期,这时段就是利用厌恶疗法改写记忆的最好时机。”
简单理解就是改变吸毒人员对毒品的记忆反射,诸如原本一见到毒品就能想到的美好体验,逐渐变成一见到毒品就想到它将引发的如身体病变或警察破门而入等令人畏惧的场景,从而降低对毒品的渴求度,直至和常人一样。
“我们的VR画面都是精心设计的,前期课题组成员到多个强制隔离戒毒所,调查许多吸毒人员,他们以往的吸毒工具、场所以及他们内心最大的恐惧等等,根据前期调查再进行拍摄。有些画面的确重口味,我们的剪辑师剪着剪着就吐了。不过,只有这样才能加深厌恶感。”
回归
我想出去,过正常日子
VR戒毒的最后画面是美好的,鸟语花香的城市环境,其乐融融的家庭生活。最重要的是,画面中的人们是自由自在的。
“戒毒,好像生理上还好,没那么难受,最难受的是失去自由的感觉”,还有一年就可以离开强制隔离戒毒所的大成说,“目前家里只有父母知道我吸过毒,所以我出去应该还能正常生活,尤其是把我带大的外婆一心盼着我赶紧结婚。我爸说只帮我瞒这一次,让我自己看着办。”
“我被抓后,老婆就和我离婚了,你说我出去后找谁呢?”阿强想出去,又害怕。怕见到那帮“老朋友”,再吸上。
教官说,对于戒毒人员来说,最可怕的就是回到原来的圈子。
“我被抓后,老婆就和我离婚了,你说我出去后找谁呢?”阿强说。本报首席记者 肖菁 本报记者 李玲玲 见习记者 高佳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