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岁龙英尔老人讲述:宁波革命者的爱情故事

11.07.2016  23:44

  龙英尔老人

  1930年4月摄于上海的全家福。中为龙大道父亲龙治藩,右为龙大道,左为金翊群。

  今年,是中国共产党成立95周年,也是中共宁波地委成立90周年。

  一个晴好明媚的日子,在海曙区后河小区椅子巷,88岁的龙英尔老人,抖抖索索地向记者拿出一沓她母亲的亲笔回忆录。

  她的父亲龙大道,是中共“四大”代表,28岁担任中共浙江省委常委、浙江省委代理书记。他受过酷刑,越过狱,领导过上海工人武装起义。30岁那年,被枪杀于上海龙华。

  她的母亲金翊群,16岁进入启明女中,在宁波地委书记杨眉山的介绍下入党,曾与龙大道一起参加上海工人三次武装起义。

  父亲与母亲尘封的往事,也在焦黄破碎的扉页里,荡漾开来。(东南商报记者陈也喆/文通讯员方元/摄)

  1928年1月,隆冬季节,寒风如剑。汉口码头,龙大道送怀孕的妻子金翊群踏上长江轮船。

  那一年,龙大道27岁,金翊群18岁。

  汽笛长鸣,轮船离岸,他目送轮船载着爱妻远去。她倚着栏杆,直到看不见码头上丈夫的人影,才返回船舱。

  几天后,金翊群回到镇海澥浦老家。一路风尘,加上孕期反应,甚感乏力。

  可是她一躺下,耳边就回荡起爱人的声音。临别那晚,他亲自为她整理行装,殷殷叮嘱“要多写信给我”。

  他曾对她说:“小妹,革命者也是人,也有情爱。可是一切真正伟大的人物,无论古人今人,没有一个是因爱情而发狂的人。培根的话是对的,‘伟人的事业抑制了这种软弱的感情,即使心中有了爱,仍要约束它,使它不妨碍事业’。

  金翊群的母亲进了屋,递给她一封信。她一看是丈夫的,迫不及待地拆开:

  “我的爱,你叫我的心怎样?你是没有时间写吗?或者是写不出来?叫我在孤独、寂寞、难过、痛苦之中,不仅寻不着安慰,反而增加我无限之思念……

  她的心酸楚了,回家以后光顾着沉浸在思念里,还没来得及跟爱人倾吐心声。她马上动笔,刚起了个头,母亲又送来一封,喃喃自语:“大道这孩子发疯了,刚寄来一封,怎么又是一封。

  金翊群欢欣地接过信:

  “在一起时,无论如何总想不到别离的滋味,真不愿以后再有别离的一天,希望你十二万分地保重自己,这是我最不放心的……

  如胶似漆的小夫妻,谁也离不开谁,可是为了革命事业,他们只能压抑住心中的激情,分居两地,鸿雁传书。

  革命者的情爱

  丈母娘看女婿

  1928年农历正月初四,金翊群生下一个男孩。

  取什么名字好呢?

  正在这时,龙大道来了一封信:“孩子就叫‘支雯’。支字四划,雯字十二划,希望你和孩子牢记‘四·一二’事件中牺牲的战士……

  在“四·一二”大屠杀中,龙大道被捕入狱,坐过老虎凳,生了一身烂疥疮,遭到精神与肉体的非人折磨。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刻,他就指挥同志们轮流凿墙打洞。半个多月后,洞打通了。

  最后,他们成功越狱,然而,还是有很多战友牺牲在酷刑之下。

  他希望自己的孩子,牢记这个血海深仇。

  那年2月底,孩子刚满月,龙大道第一次来到澥浦岳母家。

  他穿着笔挺的藏青哔叽西装,戴一副金丝边眼镜,清爽利落的平头,满面春风。

  “哪来的西装?”金翊群问他,她从没见过丈夫穿西装。

  “向朋友借的,新女婿上门,当然要打扮一下。

  岳母眉开眼笑。女婿一到,桂圆炖蛋,猪油汤团,热情招待。

  邻居在一旁打趣:“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中意。龙先生,你这个丈母娘待你比待自己孩子还亲呢!

  一句话惹起了岳母的心事。她不是正室,只生下金翊群一个女儿。翊群先在宁波启明女中读书,后去上海读书,参加了革命。乡间生出闲话,她跑到上海想把女儿叫回来,可是女儿的革命意志很坚决,还找了一个志同道合的女婿。女儿回来的时候,已经怀了他的骨肉。如今,她见到这个女婿时,直觉告诉她,这是一个正派的青年,为人忠厚,尊老爱妻。她决定信任女儿,信任眼前的女婿,不管别人怎么说。

  几天后,龙大道与金翊群,抛下嗷嗷待哺的支雯,离开了家乡。

  秘密联络点

  那年4月下旬,龙大道奉命就任中共浙江省委工人部长。金翊群通过同乡高日升在杭州万春渔行当账房的关系,在隔壁的皇诰巷租了一间房子,高先生住楼下,他们夫妇俩住楼上。

  高先生见龙大道温文尔雅,便问金翊群,丈夫是做什么工作的?

  “他在中学里教书,是个教书匠。”她不慌不忙地介绍着。

  在高先生眼里,龙大道的确书生气十足,他手不释卷,每天“工作”后回家,腋下总是夹着一叠报纸。

  他一边吃饭,一边看报,有时候深更半夜,灯还亮着,像是在埋首备课。

  有一天,金翊群对高先生说:“日升哥,我们有一些信件寄到这里,怕邮差找不到,要不寄到万春渔行,请你转交给我们吧。

  高日升毫不怀疑,满口答应。通讯联络的问题就这样解决了。

  党内工作需要绝对保密,省委领导到这里开会、研究工作时,就在桌上放一副麻将牌。

  他们谈话讨论的时候,金翊群一边烧茶水,一边用警惕的目光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四·一二”政变之后,杭州的党组织损失很大。龙大道采取个别联系的方式,到工人区开展活动,他还深入各个单位,发展了二十多位党员。

  此后,龙大道担任了一段时间的省委代理书记。

  1930年1月,他又被调回上海,担任上海总工会秘书长、党团书记。

  他还把金翊群安排到虹口丝厂担任夜校教员,对她说:“丝厂工人十有八九是文盲,我们办夜校既是为了提高他们的文化,更为了提高他们的阶级觉悟。上课时,要联系他们悲惨的遭遇,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宣传革命的道理。比如教工人的‘工’字,可以打比方,工字上面一横是天,下面一横是地,中间一竖是人,工人是顶天立地的好汉,使他们明白工人团结起来就是力量。

  黄浦江边永别

  金翊群又怀孕了,龙大道的工作却越来越忙,但他还是经常买一些新鲜水果和蔬菜,给她补身子。

  金翊群产期将近,准备返回家乡澥浦。她走的那天,风霜严寒。

  他为她裹好围巾,歉意地抚着她的脸:“真不巧,你每次做产,我总是不能陪你。希望你保重身体,产后我再把你接出来。给孩子起名‘英尔’吧,英特耐雄纳尔一定要实现。

  龙大道目送着爱妻的小舟远去。谁也没想到,黄浦江边这一别,竟成永诀。

  1931年1月17日,龙大道在赴东方旅馆开会的途中被捕。敌人从17日开始,一连搜捕了4天,先后从东方旅馆、中山旅馆、华德路小学等处,逮捕了龙大道、何孟熊、林育南、柔石、殷夫、欧阳立安等32位同志。

  龙大道被钉上最重的半步镣,一走路,背和腰就会佝偻起来,只能迈开半步。

  囚室里,阴暗潮湿,寒气森森,他早已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只是还想再看一眼妻儿。

  然而,他的愿望没有实现。

  一封神秘的回信

  金翊群生下孩子以后,天天盼着丈夫来,可是连一封信都没有。

  她把信寄到与丈夫约定的地址,很久,那边才来了一封回信:

  “大道同志有好多日子没来过,现在上海的生意很坏很坏,大道到最远最远的地方做生意去了,恐怕很久很久都不能回来,我们也正在打听他的消息,待有确切地址,马上会把你信转去,今后这地方也不要来信,我日内即将离开上海,到别处去做生意。

  收到那封神秘信不久,她又收到陌生人寄来的50块银元。她预感到不祥,这笔钱很可能是党组织在龙大道牺牲后给的安家费。

  她丢下嗷嗷待哺的孩子,只身来到上海。掩护地下党的地方,早已人去楼空,她胡乱地在大街上走着,茫然地跳上一辆电车。

  电车上,她惊喜地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正要上前打招呼,那人却压低鸭舌帽:“赶快离开上海。

  她这才意识到丈夫真的遇难了。过了许久,她才知道,1931年2月7日,龙大道等24位同志,在上海龙华英勇就义。

  听到这个噩耗,她饱含着热泪,发誓要把两个孩子养育成人,继承丈夫的遗志。

  1949年5月,宁波解放。金翊群把珍藏了近二十年的丈夫的信件与遗物交给了政府。

  她与龙大道的爱情结晶支雯与英尔继承父亲遗志,如今,他们的孙辈们也早已长大,大多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走上了正义的道路。

  (感谢宁波新四军历史研究会提供相关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