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下19℃的安吉董岭

25.01.2016  12:57

    浙江在线01月25日讯   (浙江日报记者 裘一佼)一座高山,如果用高度来测算,海拔每升高100米,温度就下降0.6℃,这是常识;一滴水,如果用温度来度量,在临界值上每下降1℃,它就转变成冰或雪,这是自然;一天24小时,如果用高度和温度来记录,它定格下的却是常被我们忽略的细节,这是生活。

  安吉上墅乡董岭村,海拔900米,寒潮来袭,位于浙北山麓的它首当其冲。不管是以常识还是自然的角度,董岭已是一片冰雪世界。1月24日凌晨,这里的气温降至零下19℃,大雪封山、大风呼啸,放眼望去,是一片耀眼的白。

  在气温的极值中,时间仿佛被寒潮冻住。不过在漫长的一天里,董岭人思考的是人与自然、人与人、现在与将来的距离——

   冰雪世界里的脚步

   零下15度,1月23日19:00

  董岭村里的温度计都已经不管用了。指针纷纷停留在最底下的刻度:零下10度,它们已经无法显示更低。

  山村的雪夜,格外宁静。村民们吃完晚饭,在自家火盆边烤火。上墅乡党委委员程国,白天和村干部们挨家挨户走访地质灾害户和低保户,这会儿他正在村委会值班室原地小跑,没有取暖设备,他只能不停地喝热水以及跑跳,来抵挡从门窗缝里钻进的寒风。

  山区上墅乡,一旦发生极端天气,极有可能成为重灾区。1月20日,寒潮还未渗透浙江时,这里积下30多厘米的雪,冰雪“战役”早早展开。一天前,干部们还是不太放心各村的情况,纷纷冒着风雪上山,住到自己联系的行政村里。

  程国打开手机上的测温仪应用程序,数据显示:零下15度。他哈了口气,一边跳着,一边给乡里打电话:“目前董岭村无险情,村民生活无大碍。

  不远处,村支书王文贤正心急火燎地吃饭,他还想一会再去确认露天的水管是不是已经都包起来了。妻子在一旁烤着火,问他今天都去走访了哪些人家,特意提醒了一句:“刘奶奶一个人住着太冷清,别忘了再去问问。

  这一说,倒真是提醒了王文贤。那天刚下雪的时候,村里开农家乐的村民提议把老人接到自家来住,后来因为雪地行路太难,老人更愿意住在自己家里。

  不知她家的柴火还够不够用?用水用电都正常吗?王文贤已无心吃饭,他穿上羽绒大衣和雨衣,看见妻子已经很默契地为老人准备好了牛奶和八宝粥。他们戴上帽子手套,拎着两大袋食品,走进了溶溶月色中。

   月光下,响起敲门声

    零下16度,1月23日20:30

  这天晚上,月光澄明而通透,一伸手,仿佛就能触到天空。

  王文贤和妻子在村委会门口碰到了陈国,原来他也坐不住,准备再到村子里转转。22日那天大雪封山,程国只能徒步进村,近两个小时的山路使他冻出了感冒,得知王文贤要去看独居老人,他立即回值班室拿感冒药给老人备着。

  远远近近的村民家中,零星透出点点灯火。他们惊喜地发现,村里的那条主通道上,已经有村民在积雪40多厘米的雪地中辟出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冬季的夜,村民以往总是早早睡下。这一夜,大家似乎都在牵挂着什么,王文贤心头一暖。

  83岁的刘兰英,正坐在家里看电视,双眼紧盯着寒潮的新闻。3人趴在窗台上看到这一幕,不由得鼻子一酸——老人以前都和小儿子一家住,前年小儿子去世,儿媳妇去县城打工,这几天下大雪,她上不了山也回不了家,刘奶奶一定是想她了。

  “咚咚咚。”听到敲门声,刘奶奶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笑意,起身来开门。王文贤和妻子本打算让刘奶奶早些休息,但此刻突然决定要进屋坐坐,陪老人家烤烤火、聊聊天。

  家门口的雪已经被邻居清扫了,家里的柴火还够烧一个星期,水龙头能正常打开流出自来水,蔬菜禽蛋都有,两层的被子也暖和,走进屋子仔细看了一遍,王文贤松了口气。

  围着火盆,就像一家人。刘奶奶打开了话匣子,诉说着她的思念和牵挂,眼泪涌出了眼眶,顺着皱纹,一滴滴滑落。此刻,似乎所有的回应都会消解在寒冷里,唯有倾听,才能真正化解老人心头的孤独,王文贤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点着头。

  “一定要吃好睡好,我们明天再来看你。”临别时,王文贤清楚地看到,刘奶奶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着明亮的光芒。

  这个夜晚,温暖与被温暖是相对的。王文贤觉得,世界上最近的距离,莫过于人心。

   呼啸山庄”不眠夜

    零下19度,1月24日3:00

  村民王高峰突然醒了。窗外风声大作,家里的狗估计是被吓到了。

  在县气象台里,跳出了董岭的气温历史极值:零下19度。

  漫长的雪夜,天空被照得很亮,王高峰再无睡意。他打开手机,拇指上下移动,在几厘米间似乎走遍了世界——中国大部分地区迎来“世纪寒潮”的强冷空气,美国东部和南部也迎来一次“霸王级寒潮”,人们在东北做着“扬水结冰”的实验,一支橙色的百日菊在太空中悠然盛开……

  不过,自然更是令他震慑的。2012年的强台风“海葵”,董岭成为重灾区,奔腾而下的山洪冲毁道路、桥梁和房屋,断电、缺水、无网、手机信号极弱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这次寒潮降暴雪,王高峰就感觉下雪的乐趣少了,严阵以待的准备多了,因为一丝疏漏,就可能酿成大灾。

  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王高峰在自己的微信里写道:大雪40厘米,我在江南“雪乡”呢。我的丰悦山庄都快变成了“呼啸山庄”,大雪封山,进出不便,希望每一个人都安好。

  “有人守望,才有人嬉闹。”前几天,王高峰看到过这句话,就记在了心里。作为农家乐的业主,王高峰时不时地会在朋友圈里发董岭的美图,绿水青山的美让他收获了财富,他希望大自然能一直这么友好慷慨,更想做点什么。

  他突然有了个念头,等到下午,他就要去找董岭其他的农家乐业主商量,怎么把农家乐办得更好更环保,对得起这一片茫茫竹海。

  这个凌晨,王高峰觉得人与自然,是如此相近相依。

   畅饮一杯话未来

    零下12度,1月24日15:30

  王高峰家里,炉火正旺。围炉而坐的7个人,脸膛映照着红红的炉火。王高峰捧出窖藏许久的米酒,将寒冷抵御在辽远之外。他们都是“董岭精品农家乐联盟”的会员,大雪封山为他们“制造”了一次相聚的机会。一小杯下肚,王高峰把今天凌晨自己的所思所想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在互联网上搜索董岭,这个曾经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已经被很多人称作“长三角的董岭”,每年夏季,村里80多家农家乐总是一床难求,5000多人同时在这里休闲避暑,游客大多来自上海、江苏、杭州,一张床一年的利润可以在1.5万元左右。

  如果说若干年前王高峰们抢到了农家乐的“头口水”,那么,眼下的他们明显感到了压力。就在邻村,一个80后小伙开了一间名叫“松果花园”的民宿,只有9个房间,单价每间1500元,订单早已排到了年后,这让王高峰感觉自己的农家乐简直“弱爆了”——虽然有50个房间,但每人包吃包住一天才100元。

  “拼规模已经不是趋势,大家恶性竞争实在是太耗人了。”闽雨军说,“我们不妨做个大胆的试验,把床位减少一半,把硬件和服务质量提升上去做精品,保守估计,利润可以是原来的3倍。

  屋外的阳光正好,简直美得像个童话。大家看着窗外,不由地想:若是农家乐里有24小时热水供应,有取暖设备,那么这里也许会成为东北那个令人向往的“雪乡”,董岭的热闹就不会只限于夏季了。

  “我们能不能把这一年的盈利拿一部分出来,众筹一笔钱,在我们这7家挑出一家,先进行改造示范?”陈文元和童志强一起提议,其他6人纷纷点赞,他们一拍大腿:“就这么说定了!

  窗棂上的霜花悄然融化为颗颗露珠,簌簌地落下来。屋内的热度,足以让人心潮澎湃。

   我喜欢这样的雪天

    零下14度,1月24日20:00

  若是在平日的下雪天,34岁的程国一定会开心地像个孩子。他会带着儿子去堆雪人,临睡前,给他讲一个“雪孩子”的故事,然后再读一读自己喜欢的书,这样才不辜负了雪夜的雅意。

  今年的第一场雪,程国在海拔900米的董岭,只能把照片留在手机里,在电话里向孩子描述大雪的场景。不过,在高山之巅,他领略到的是别样的风景和人情,小村小事,在这一场寒潮里,显得那么动人和宏大。

  有一个画面,程国永远不会忘记。3天前,他和乡林业站站长程长源徒步进山,一路风雪交加,他们几乎是连滚带爬。走进董岭的那一刻,他们看见村长谢坚强正带着5人的巡查小分队,扛着柴火刀,同样是连滚带爬,要进山为6株有500年以上历史的金钱松除雪。

  “500多年了,那是董岭的根!”谢坚强的一句话,在雪地里有了回响,也深深地刻在程国的脑海里。

  程国看过无数好莱坞大片,对极端天气的各种想象,远不如董岭这一个片段带给他的思考。他眼前的董岭人,守护着彼此,守护着家园,学会互助,懂得敬畏,才能走到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