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园的工程师带你走一走孤山下最熟悉的500米

08.11.2016  20:03

钱江晚报》2016年11月6日B0002版:全民阅读·重点报道

西湖植物志 草木的故事,牵动着千年的历史风云

  明天,立冬。

  可是,杭州人分明还在秋色里荡漾,即便秋天再短,西湖满目的秋叶,那些根本看不过来的红、棕、黄、绿,也让人不忍离开。

  植物学家说了,像杭州这样四时景观多变的城市,真的不多。很会养生的明代杭州人高濂,就写过:春天要在孤山月下看梅花,秋天要在西泠桥畔醉红花。其实,这也有点像现在流行的植物公号,每到一个中国节日或者节气,大家都喜欢转转“此时此刻”的植物变化,以及应景的人事。

  杭州的花头精应该是最透的。

  南宋,杭州就开始细分“西湖十景”,到清代不厌其烦的“西湖二十四景”,直到现在的“新西湖十景”。其实,西湖的晨昏,朝夕,春夏,秋冬,风雪,雨雾,都是植物在演的一出戏。它们演出了西湖风格各异的表情,才有了山色空濛雨亦奇,才有了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西湖是谈不上真正的自然美的,湖山美还需要树木花草相衬映,它比人的衣饰更显重要。”杭州园文局老局长施奠东,曾说了这样一句话。

  浙江农林大学硕士、如今主创植物设计师、工程师的韩丹萍,给出了她的解释:西湖是自然美和人工美的完美结合,它的景观是人工融于自然而又高于自然的“第二自然”,或者说,是人造自然。

  这里的人,是谁?

  我们从这个季节杭州能看到的植物说起。

  除了出镜率很高的银杏之外,有一个词“映水芙蓉”,说的是木芙蓉。秋天,正是它的开花季节,粉白粉白,比樱花树矮一点,就开在水边,我们在三潭印月,苏堤上都能看到。

  在查阅木芙蓉的资料时,会发现这样一条时间轴——

  作为中国最早给西湖写诗点赞的诗人白居易,他所记载的植物种类,创下了多项“为杭州最早文史记载”,除了杭州的基本款梅花、杜鹃、牡丹、樱花等,也有木芙蓉,写于《木芙蓉花下招客饮》中。

  再往下看,明代杭州知府孙隆在白堤上种植桃花、木芙蓉。到了清代,雍正二年,人们又在白堤上补植或增植桃柳以及木芙蓉,“堤上桃柳芙蓉,俱是昔有加。”雍正五年,知府李卫补植花木桃柳,“间发芙蓉映水。”

  施奠东先生在《西湖钩沉》一文中整理统计,西湖历史文献记载加上现存的古树共近80种,其中马尾松、垂柳、荷花、梅花、桃花、桂花、木芙蓉、杏花、枫香、牡丹、山茶、杨梅、石榴、海棠和紫薇15种植物,是历史上西湖最主要的植物种类,都有很详细的诗文记载。而现在,它们依旧广泛应用于西湖景区当中,构成了西湖植物景观的基本格调。

  韩丹萍说,如果要用一个词,来说说西湖植物景观特殊又主要的形成方式,那一定是传承,历史文脉的传承。

  九里云松,孤山梅花,灵峰探梅,万松岭的松林,苏白二堤的桃柳木芙蓉景观,都经历了历史的兴衰变化。这里,又得提到一个熟人——就是苏轼。

  很多人都知道,苏东坡来杭州当“市长”时,亲自带领老百姓疏浚西湖,把挖掘的淤泥筑成长堤。但可能你不知道的是,他在堤上种植木芙蓉和垂柳,形成了苏堤的春天垂柳如烟,秋天木芙蓉如霞的景观——所以,他不是事后写诗赞美西湖的花木之美,而是主动用植物造就了西湖的美。

  可是,南宋时苏堤“树烟花雾绕堤沙,楼阁朦胧一半遮”的六桥烟柳,到了元代,已经不复存在。直到明代杨孟瑛疏浚西湖,沿堤复植桃柳,苏堤又复南宋旧观。但是清代,苏堤又遭厄运,清雍正二年,苏堤又修筑一次,同时补种花木。到了清代末叶,堤上桃柳复遭砍伐,种了桑麻……历史反反复复,出现,消失,又出现,而现在,桃柳木芙蓉,依旧在苏堤上延续着。

  “不管历史如何变,如何毁坏与重建,不同时期,总是有人补植相应的树种,以恢复历史上的植物景观,这些都是西湖植物景观历史延续性良好的见证。”韩丹萍说。

  植物与人的关系,是亘古存在的。而西湖园林发展的文脉中,还有一个特殊性:古树名木。

  杭州市园文局曾经组织了4次对西湖古树名木的调查,数量排名前三位的古树名木树种,是香樟、枫香、银杏。香樟树龄300岁以上的就有83株。其中,法相寺有千年古樟,吴山有树龄800岁的宋樟8棵。

  “很多地方在模仿西湖美景,亭台楼阁石泉,以及一般的花木都是可以人工仿制营造的,但是,唯独这批数量巨大的古树名木群落,不是一朝一夕能达到的景观,这是西湖园林中特有的植物景观。”韩丹萍说。

  人,历史,时间,甚至杭州人古已有之的风俗,都牵连着西湖植物的四季变化。植物不像星星,那么远,它就在我们身边,看得见,摸得着,和植物打交道这么多年,韩丹萍说。

  与植物在一起,你会很放松,不会去想,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而它,也会一直带给你惊喜。

  我想,每个人应该都会有这样的体会。所以,不要小瞧你脚下的每一条路,即便只有500米,植物的故事,或许比天还广阔。    本报记者  马黎

孤山下最熟悉的五百米(上) 80种花草,枝枝叶叶由人羡

活血丹

井栏边草

  孤山北麓,有一条后山路,这里没有山南的繁华和热闹,但几乎每个在杭州生活的人都走过。

  你可曾留意过,这条路上到底有多少花草树木?除了桂花、樟树、荷花、柳树这些一看就能叫得出名字的,还有多少大自然的造物,被我们忽视了。

  前两天,我们就邀请杭州植物园的高级工程师黎念林,陪我们走了一段——从平湖秋月圆门对出去的花坛边,一直到林和靖墓旁的放鹤亭,估摸不到500米。

  结果,随身带的小本子记满了一半,回来再细细一数,植物名,已多达80种。这还不算因为深秋,已经隐藏了枝叶的那些植物。

   第一段:200米

  时常见,却总叫错名的“老朋友”

  后山路路口的路边花坛里,眼下一片紫绿相映。紫的是三瓣的三角叶,绿的是三瓣的心形叶,黎工说,它们同属酢(音同醋)浆草属。

  酢浆草是个大家族,它多达900多种,这个花坛里的紫叶酢浆草和红花酢浆草,都是外来引进的品种。我国原产的酢浆草也有好多种。

  酢浆草的花和草有一种乱而有序的层次美。认识了酢浆草,这一路上就发现,山坡上,树荫下,犄角旮旯都有它的身影。

  麦冬和酢浆草一样,特别有存在感。

  这个季节的麦冬,叶子细细长长的,花期已过,没有了长长的白色或淡紫的花穗,偶尔有几株结着绿绿的果子。它总是被种在路边,或者树荫下。

  后山路一侧的大草坪上,就有好几片麦冬。黎工说,马尼拉或百慕大品种的草皮,对阳光的依赖性特别大,会随着季节变化枯荣更替。树荫下的草往往长得稀稀拉拉,不好看,索性就请出本国的土著绿植——常绿喜阴的麦冬,这样色彩也丰富一些。

  这一段200米的路走下来,会发现,西湖边原来有这么多“老朋友”。

  十大功劳,长得像老虎脚底板,在很多小区里也常见,它的叶子张牙舞爪的带着刺,不怎么讨人喜欢;

  洒金桃叶珊瑚绿底叶面上好像被洒上了金黄色的油漆,颜值很高;

  南天竺已经变了色,红叶黄叶,衬着绿叶。

  鸡爪槭则是最“冤枉”的,多年来它一直被当成红枫。

  区分它们很简单:红枫从春天发新芽到秋天落叶都是红的,鸡爪槭除了少部分发新芽时红一下,一直是绿的,要到秋天落叶前才变红。另外有两点也很好认,红枫的枝干是红褐色的,粗而硬,鸡爪槭的枝干是绿色的,细而软;鸡爪槭叶子的裂片深不达基部,而红枫是裂到底的。

  黎工告诉我们,这些植物之所以被广泛运用在景区园林和街区美化上,一是因为色彩丰富,二是对环境的适应性强,园林绿化,很喜欢用一些金色和银色的植物来点缀。

   第二段:250米

  一脚下去,会踩到好几味中草药

  走过一边荷塘一边草坪的那一段路,左手望过去,就是一片梅园。

  梅花在二月开花,及至七八月开始掉叶子。现在的梅树光秃秃,但看过去枝干仍然遒劲有力,很像武侠书里布阵用的树。黎工说,草坪上的这片梅林,树龄至少有20多年。

  穿过梅园,  则是一片野蛮生长的灌木林。这片野地,竟然也是一处暗藏惊喜的大宝藏。

  先是遇到一丛比人还高的灌木,杂枝漫叶,长得很随意。黎工说,“这是枙子花,那个,那个刘若英唱过。”

  枙子花——那不是何炅的歌吗?

  他加重了口气,“后来,后来……”我们追问“后来,刘若英后来翻唱过这首歌?”黎老师叹了口气,只好使出杀手锏:“就是那个‘栀子花,白花瓣……’”我们这才恍然大悟:《后来》!

  绕过枙子花,更深一点的草丛里,有一株草长得很显眼,细长的叶子纤丽秀美,黎工说,它有一串别名,比如凤尾草、山鸡尾什么的——井栏边草,是它中文学名,这种草是垂吊盆栽观叶的佳品。再拨开井栏边草的一丛麦冬,黎工掐断一棵小草,给我们看中空的茎——这叫空心连枝草,也叫革命草,因为锄不尽。

  再走一步,头顶被蔓生的藤叶挡住,几根藤蔓开出繁星点点的细碎小花。原来这就是何首乌,顺着藤一路摸下去,就能挖出块根。

  而黎工说,细细找寻,西湖边的大多数野生植物都有一定的药用价值,有时一脚踩下去,可能就踩到了好几味中草药。

  比如,蒴翟——一丛长着一簇绿色橘色果实的草。这种草的根部可治疗跌打伤,把根嚼嚼烂,外敷内用都可以。

  另外一丛矮矮的长得像竹叶的草,叫淡竹叶,有一味治疗气管炎的药就叫淡竹叶口服液,能化痰止咳。九头狮子草长得就更好认了,顶端长着很多小叶子,簇聚在一起,看上去像狮子头,有治疗感冒、咽喉肿痛和小儿高热的功效。

  还有《楚辞》里大名鼎鼎的杜若,看起来却低调不起眼,白色的小花,蓝黑的果实,能治风眼头晕、跌打损伤、蛇虫咬伤多种病症。

  原来武侠书里,跌进一个山谷,吃一堆身边的草药就治好病,可能是真的!

孤山下最熟悉的五百米(下) 孤山的秋,有《离骚》咏过的香草繁茂  

  薛荔

   第三段:50米

   有的从《离骚》里来,有的从美国来

  走过林启纪念馆,接下来的一段路,野生的植物明显少了,连石台侧壁上的绿爬山虎都长得很有纪律,密度均匀。

  路过一株蜡梅,黎工伸手摘下两颗橄榄型的干果荚,捏出里面的果实。没想到,冬日里清香逸远的蜡梅,果实却长得像蟑螂屎。正想多摘几颗果荚带回家,黎工笑了,“蜡梅果实种出来的腊梅,会恢复到‘原厂设置’,所以一般都用嫁接、压条技术。”

  这时,身边一个环卫工大姐拎着一大网兜走过,黎工忙叫住,细看里面的果实,一问都是在附近捡的。里面除了银杏果,还有一种干果,很眼熟——“怎么会有美国山核桃?!”我们大吃一惊。黎工指指我们刚刚走过的那段路,那棵就是美国山核桃啊。

  美国山核桃,原产北美洲,不仅是著名的干果树种,还是优良的行道树和庭荫树。黎工说,每年七八月果实就成熟了,不用炒,采下来就能吃,“很嫩,我是跟松鼠学的。”

  不过,显然松鼠先下手为强了。我们在那棵美国山核桃树下转了N圈,颗粒无收。倒是旁边一棵同样高大的树,结满了果子。

  这种树,用杭州话说,就是“肥皂核儿”——也就是无患子,因为果实含皂素,能当肥皂用。还记得小时候捡无患子果实玩,总是搞得一手都是滑溜溜的泡泡。如今,仍有不少老年人捡了果子,回去晾干果皮当肥皂用。

  无患子树算是杭州最地道的土著树种了,黎工说,在龙井路、西溪路都有很多。

  说着,我们走到了放鹤亭下,一下子被罩在了一棵大树的树荫下,树冠斜斜地伸向湖面,倒映出茂盛的枝叶。

  “这是朴树,一个歌唱家,哦,不,是歌手。”有了刚刚“枙子花”的打底,我们瞬间GET到了黎工的点。

  朴树也是杭州较为常见的行道树种,如果长在路上会经常被修剪,而湖边的这棵,为了争取更多的光照,所以拼命往湖面延伸,形成了偏冠现象。

  “小时候玩过竹筒枪没有,光溜溜的子弹就是用朴树的果实做的。”黎工看到我们一脸懵懂的表情,又做出打竹筒枪的姿势。

  500米路的终点,是放鹤亭。我们顺亭台两侧的石阶而上,石壁上长满了繁茂的藤蔓。

  “这是薜荔。”黎工说,“这种植物能长在水边,也能攀援在石壁、墙垣上,还能缠绕在树上,画出非常优美的线条,所以几千年前就出现在古诗文中了。”

  说起来,薜荔还真是一种生于乡野草莽,但却根植于中国文人审美情结之中的一种植物。

  无论是《楚辞》,还是《离骚》,都有提到它。而柳宗元的“惊风乱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更是脍炙人口的千古名句。就连《红楼梦》中,遍布奇花异草的蘅芜院,也有薜荔的一席之地。看来,宝姐姐也是喜欢薜荔的,它在屈原的诗赋里,就是清高和芳洁的象征,想来梅妻鹤子的林和靖,应该也是乐意有它为伴的吧。

孤山植物种植变迁

    孤山最早见于文献记载的园林建设,是南朝时建的永福寺,俗称孤山寺。

  唐朝时,白居易来杭州当刺史,写下的《西湖晚归回归孤山寺赠诸客》《题孤山寺山石榴花示诸僧聚》,就记述了孤山寺的松林和杜鹃花(古称山石榴花),当时已经种植了不少杜鹃花品种,有了一定名气,引来不少游人欣赏。至于孤山的梅花,白居易亦有诗云,“孤山园里丽如妆”。他还在孤山修筑了竹阁,前前后后也种了不少的竹子。当时的孤山到西泠桥一带,应该也种上了垂柳,因为白居易都写在诗里了“柳色春藏苏小家”“柳湖松岛莲花寺”。

  南宋时,杭州成为皇城,孤山不仅建起了皇家园林,还有大量的私家园林,出现“一色楼台三十里,不知何处觅孤山”的壮丽景观。园林的兴盛,更是大大丰富了孤山植物景观的种类,比如有了赏荷花的清远堂,赏梅花的香月亭。

  元明时期是西湖园林的低谷期,不少皇家园林湮没在荒丘瓦砾之中,直到清朝初期,才迎来孤山古典园林的鼎盛时期。为了迎驾下江南的皇帝,孤山建起了行宫,其中的行宫八景就是以植物景观为特色的。有以竹为主题的竹凉处,有观春花的玉兰馆,有避暑的绿云径,有以植物香味为特色的鹫香庭。

  民国建立后,孤山公园改为中山公园,当时不仅进行了造林,还专门设立了养护管理。可是,抗日战争一爆发,苦心经营的园林景观破坏殆尽,孤山“荒尽梅花三百树”。如今在孤山看到的梅树,大多是新中国成立后种植的,主要分布在放鹤亭、孤山东草坪、北麓山坡、中山纪念亭坡地等地,以点缀为主,局部有小范围的片植,改变了宋代以来孤山梅花片植、群植的方式。

  除了梅花,孤山另一大植物景观就是杜鹃花了。

  另外,还值得说道说道的是孤山东面临近平湖秋月以及后孤山的这两大片荷塘,这是1949年后才种上的,是整个西湖水域最大的荷花种植区之一。(韩丹萍  讲述   本报记者李蔚  采访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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