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塔耶：能量循环与可持续发展

    乔治·巴塔耶（Georges Bataille，1897—1962）是法国重要的思想家、评论家和文学家，法国后结构主义的先驱，其作品主要涉及哲学、伦理学、神学、经济学、文学等领域，被誉为“后现代的思想策源地之一”。他所提出的“普遍经济学”思想，从宇宙和人类整体的视角探究有机生命体的能量循环，为我们提供了从大自然生态能量平衡的宏观层面审视社会经济总体运行的途径，对当代人类的经济活动具有积极启示作用。

　　脱离对物的功利性攫取

　　巴塔耶的普遍经济学思想首先源于对物的追问，探索人对物的占有关系。物是人类面对的一个普遍问题，也是关系人类生存和发展的基本问题。巴塔耶对物的追问旨在重新审视物，提出要从人对物的占有关系中解脱出来，不能屈从于物，也不能让物欲泛滥。巴塔耶认为人类的社会经济活动所依据的古典功用性原则即“有用的”具有不充分性，因为人们无法准确地确定什么东西对他是最有用的。这种不确定性一方面表现在，物质性的功用局限于对某物的获取（在实践中，就是产品）、对货物的储存。另一方面，它也局限于对人类生命的保护和繁衍。于是这种局限性对社会活动的判断便普遍暗示着一个这样的原则：人类所有的个体努力，为了变得有效，都应归结为对获取产品和储存货物的根本性需要。

　　巴塔耶认为人类活动不能完全归纳为生产和保存的过程。在他看来，消费应该分为两个不同的部分。第一个是生产性部分，它的最低要求表现为人类对生命的保存，以及在一个既定社会中个人的持续生产活动。因此，这种消费表现为基本的生产活动状况。第二部分就是所谓的非生产性耗费，特指奢侈消费、宗教膜拜、战争、游戏、艺术、娱乐、休闲、情爱等，所有这些活动，至少在其原初状况下，它们的目的仅仅限于自身。巴塔耶用“耗费”一词来表达那些不是为了生产目的而进行的纯粹性消费模式。生产性消费和非生产性消费构成了人类生存方式的共同体，而巴塔耶强调只有把重点放置在非生产性消费的“缺失”上，人类才能获得生命的真正意义。

    探寻能量循环对人类发展的影响

　　那么，为什么人类生存方式只有在没有“耗费”的层面上才具有生命本真意义呢？巴塔耶对此进行了长期持续探索，并正式从理论上提出了用以论证“耗费”概念的普遍经济学。巴塔耶把思考资源的稀缺性以及由此形成的资源有效利用即功用性原则的经济学学科体系称为“有限经济学”，认为这只是普遍经济学的一个特殊部分即从事生产性消费，以获取对物的占有的那部分。而普遍经济学更为宏大，是基于宇宙整体和全人类的普遍视角，探索地球能量循环对人类生存方式及其生命质量的影响。

　　巴塔耶提出“经济取决于地球上的能量循环”，将经济现象还原为更为普遍的自然现象，将财富还原为能量。他认为太阳能是生命蓬勃发展的源泉，也是生命最普遍的状态。“我们财富的起源和本质是在太阳的放射中被赋予的，太阳无须任何返归地分配能量——财富，它的给予从不要求获取。”但这里存在一个能量过剩的规律性现象，即一个有机体随意支配的能量资源远远超过了维持其生命之所需。那么，应如何正确处置这种过剩能量呢？这正是巴塔耶所关注的“耗费”，是他所提出的能量循环规律，它直接关系人类生命的质量和可持续性。

　　对此重大问题，巴塔耶表示，生命在地球表面能量起决定作用的状况下，所接受的能量通常超出其所需，这种剩余的能量（财富）可以用于系统（也就是说，有机体）的增长；如果系统不再增长，或者这种剩余能量不能完全在系统增长中被吸收，它必定会毫无利润地丧失；它应当被花费。在这里，以过剩能量形态表现的财物必须以毫无利润的方式被耗费，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否则，地球能量循环就会受阻，经济必定发生危机，人类也会遭受灾难，其生命活动的本真更是无法实现。

　　巴塔耶认为过剩能量的无条件耗费可以有光荣的和惨败的两种方式，前者主要是提高人们的生活消费标准，提高生活质量，在精神和文化的高端层面实现人的价值。巴塔耶还特别强调发达国家和地区可以将以过剩能量形态表现的财富无偿转移给较为贫穷的国家和地区，支持它们提高生产和生活水平，并在全球范围内实现能量循环的平衡。而后者则是经济危机或战争对过剩财富的毁灭，这是人类的灾难，是需要尽力避免的。

    顺应能量循环 实现可持续发展

　　巴塔耶以“耗费”为中心的普遍经济学从宇宙整体能量循环出发，考察人类整体的生命活动，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经济学研究从个体到整体、从个别到普遍的视角转换，这从本质上是对资本主义经济制度即有限经济的批判。巴塔耶认为资本主义的经济活动是根据特定的功利目标构想的，它将其对象限制在为了一个明确的目的而进行的活动中，也就是说限制在经济人的活动中。资产阶级创造了一个混乱的世界，它在本质上是一个与生命的全球性运动相分离的物的世界，“一定意义上说，资本主义是不加保留的对物的投降，而不留心后果，没有看到物背后的东西”。这就是说，资本主义只是解放了物，是资产阶级物欲的狂欢，他们对劳动阶级的虚伪、吝啬和剥夺，病态地追求利润最大化，造成巨量无法“光荣式耗费 ”的剩余能量，将破坏地球能量循环，以致出现严重危害人类生命活动的经济危机甚至战争，这就是资本主义的“物背后的东西”。在巴塔耶看来，资产阶级面对劳动阶级的觉醒和抗争是无能为力的，资本主义病态式的物欲世界不可避免地将会被自由人联合体的整体人类世界所取代。

　　由上可知，巴塔耶普遍经济学的核心思想特别是整体主义的社会观和宇宙观是比较靠近马克思主义的，或者说是马克思主义的同盟军。特别是在对资本主义的批判上，巴塔耶基本上是赞同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观点的，只不过在批判的路线上有所不同。马克思主义是从剖析雇佣劳动切入，揭露出资本家剥削劳动者以贪得无厌地攫取剩余价值这个秘密，论证了资本主义必将灭亡的历史逻辑，且能够具体转化成无产阶级政党实践的路线、方针和政策。而巴塔耶则是从宇宙地球能量循环这个宏观视域提出非功利性耗费观念来构建普遍经济学，虽然在理论观念上较为彻底，但缺乏实证分析和政策设计，难以转化为确定性的经济发展战略和具有可操作性的对策措施。

　　虽然由于多种原因目前人类还难以完全把控地球能量循环，但它毕竟直接涉及人类自身的存在方式，这是需要得到正视的重大问题。所以，巴塔耶关于普遍经济学思想的探索对我们具有重要的启示作用。人类的社会经济必须朝着顺应地球能量循环的方向发展，以正确的方式组织起能量流和物质流，全面改善人类生命的存在方式。生态文明建设和绿色发展不只是一个改进当代人生存环境的问题，更是一个关乎人类生存方式良性延续的问题。我们当以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高度自觉性，排除一切困难和险阻，真抓实干，久久为功。

作者：浙江师范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  刘励敏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9年3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