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客相过旋煮茶 剃刀未老剪霜华

11.12.2014  12:40

  #!diantou!# ( 浙江日报见习记者 李文芳 区委报道组 冯旭文)

  湖州南浔区和孚镇的荻港古村落,民居傍河而建,店铺栉比丛生。其间有一百年老店,仍以剃头为生,兼营一元茶馆,在灯红酒绿的城市里再难寻觅。对剃头匠潘平福来说,他的默默坚守,是为了留住青春、情感和记忆,是为了延续水乡的古朴生活,更是为了那些相熟的老伙计们。

  古人俗称“九佬十八匠”,是对中国民间靠手艺谋生的工匠之总称。这“九佬”之一便有剃头,一直以来,正是这些匠人们活跃在乡土中国,为乡邻服务。

  剃头匠作为传统的美发师,在新式发廊的兴起中,逐渐退出历史舞台。然而,他们的存在,却可将很多人的回忆唤起,重现曾经熟稔的生活场景,再现“匠心”。

  道道工序挂于“心”

  行至木桥头,转进里巷埭廊下街,在木石结构的廊棚下踏着石板路走向深处,过了单孔石梁桥积善桥,再走两步,77岁的河道保洁员顾发林像平常一样,清洁完河道,在一家茶馆门前停下。

  拉开厚实的门帘,老伙计潘平福正猫着腰准备给邻村吴根荣修面。茶馆还是原来的摆设,左侧4张原木桌,几条长凳,桌上十几个老式塑壳开水壶摆两排,“一元茶馆”几个字悬于墙壁之上。

  茶馆右侧就是潘平福的剃头台了。吴根荣躺在旧皮椅上悠闲地闭着眼睛,但见潘平福利索地将吴根荣花白的胡须剃掉,随后用热毛巾敷在两颊处。在吴根荣的脸上还冒着热气的时候,潘平福用左手肚抚平皱纹中的沟壑,剃刀从右脸颊耳根开始从上往下细致均匀地下滑。剃刀削至法令纹,刀幅减弱,刀头趋短,不一会,细小的银发碎渣散铺一地。

  一面镶着旧木框的镜子映衬着潘平福的脸,眼神炯炯,发丝不乱。“修面讲究的是刀工,力度要适中方可游刃有余。”

  在剃头匠潘平福的生存法则中,剃发工序高于一切。他从未想过要精简一个个工序来减轻剃发的乏味。怀着对剃发技术的忠贞不渝,做了60年剃头匠的潘平福将工序牢记于心。

  老式剃头可不单单是“剃”这么简单。事实上,它包含着粗剪、洗头、修面、精剪四步,在十九世纪六十年代之前,四大步骤之外,还添加着掏耳朵、滚眼珠、敲背等绝活儿。

  将发丝推短,可远远不是剃发的终极目的,潘平福要做到的是——“让人神清气爽”。

  粗剪修型,洗头除垢,修面舒心,精剪造型,步步都有其道。剃发除了刀工,还需付出时间和耐心,客人往椅子上一躺,要的是份舒心。

  修型时,先拿剃须刀从脖颈开始从下往上推,推至太阳穴处时,左手轻握一把细齿木梳,将尺子朝上置于电动剃须刀之下,修理从木梳尺里窜出来的发丝。这里面讲究头顶“留寸”,以便精剪时造型。

  洗发,算是剃头匠最不需要技巧的步骤了,干净即可。

  用温水洗过头发,面部毛孔张开,毛发趋软,方可修面。这一步讲究“软”,剃刀刮过处要留“清风拂面”之感。

  如何化腐朽为神奇?全仰仗最后的“精剪”,就像画龙点睛的最后一笔,好赖全靠这一步。粗齿木梳持起,小剪刀张合,喀喀嚓嚓依顾客脸型、头型剪来,是最为考究刀工技法的。

  老式剃发工具虽陋,技法却惊人。而相对于技法,倾注的感情最值得回味。

  七年学徒熬成“匠”

  匠人们是没有速成这个概念的。讲究基本功,且习好每一门手艺,都要靠拜师学艺。

  虽然父亲也是剃头匠,潘平福还是拜了师。这一从师,便是7年。“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师傅。”匠人们尊师重技,并将一门手艺学到极致。

  当时潘平福14岁,他的师傅是“跑码头”的赖寿仁。赖寿仁顺着湖嘉锡航道去过上海,紧跟大城市的潮流,烫发、剪发手艺远近闻名。

  “从掏耳、滚眼珠、敲背这些基本功练起。”潘平福将我们带回到上世纪50年代,重现匠人们“扎马步”的历史。

  从管壁较厚实的芦苇秆儿到轻薄易破的葱管儿,捅破了不知多少根芦苇多少把细葱,到第3个月潘平福才练就了这掏耳的功夫。小竹棍一头绑上棉花,坚硬的挖耳勺伸进耳朵轻盈快速挖出污垢,棉花头一接一扫,顾客这脸上就绽开了花。

  在潘平福的剃头台上,依然放着掏耳的一整套物件儿。镊子、挖耳勺、棉签棒等五六件合成一组掏耳工具,哪个工具放哪个指头缝里都分外讲究。

  “滚眼珠”这项技术现在已很难寻觅,小小圆头象牙签,在眼珠子里咕噜咕噜一阵捯饬,就能疏通眼部经络。这活靠的是快准、力稳,手不能抖,练了几个月,潘平福的“捉眼”活儿就不在话下了。

  老底子,剃完头还有敲背这一环节。为了练习敲背,潘平福找了块木板,每天天不亮就对着木板一阵狂敲。噼里啪啦又3个月,潘平福为客户敲背时拳头啪啪作响,这就算又学成了一道工序。

  零碎的技术学完了,潘平福终于拿上了剃刀,开始练习“摇刀”。刀工是剃头匠的精髓,每天清晨,潘平福都要练上一炷香工夫。右手持刀,手臂端住,腕部用力,力道均匀,练上3个月,悟性颇高的潘平福将简单的“摇刀”琢磨出几种不同的刀法。

  到第4个年头,潘平福才开始跟着师傅实践,帮顾客刮刮胡子、掏掏耳朵做些零活。一直到第7个年头,赖寿仁才将所有的手艺传给了潘平福。男发、女发、卷发、烫发都难不倒他了,潘平福这才开始独立门户。

  “行行都有规”,剃头匠可不能与师傅抢生意,即便在同一地方营生,跟师傅的店面起码要相距7个店面,这也算是敬师之道了。

  茶馆剃头两相宜

  昔日荻港有今夜月、遇园楼、彩雲楼等大大小小13家茶馆,茶楼内设有台子唱平弹和大书,也算是“书茶合一”。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乘船经过荻港的人都喜欢上岸来喝口茶,听场戏。

  潘平福的这间茶馆,从民国初开门至今已四易其主。剃头匠潘平福从1966年盘下这个老店,陪着老街度过了大半辈子。

  60年来,潘平福见证着由于社会发展而带来的种种变化,旧时流行的西式头、香蕉头、半满头、柯香头、长短波浪渐次被新的审美、新的潮流所替代,老主顾们也从年轻英俊的小伙儿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

  百年来茶馆未衰,剃头台仍在。他们像江南水乡中活着的文物般,诉说着匠人们的手艺,倾听着茶以载道、匠以修身的古朴。

  难以想象,凌晨3时,茶馆开张,老人们聚于此,喝杯茶,谈谈心。到早上7时,茶客陆续退去,剃头台开始忙碌。

  不知从何时起,剃头与茶馆这两个听起来并不搭调的营生竟一起合作百年,可谓“匠茶合一”。当旧的生活方式开始消亡,我们在挖掘传统工匠的现代化之路时,下笔之处还应有一群执着的老工匠,他们以自己的姿态和选择生活着,秉持的是精湛、独门的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