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轻“90后”遇上古老皮影:奇妙变化正在发生

20.12.2015  15:56

  

在表演工作坊,观众可以体验皮影戏的搭台过程。

  一间黑暗的地下室,一张长案上放着各种道具,中国传统皮影、印尼传统皮影、现代纸偶、生活中常见的各种小玩意儿如丝巾、彩色塑料片杂乱地摆在一起。长案旁边围绕着一群对皮影艺术感兴趣的年轻人。他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有人手里拿着一盏手电筒,有人在查看可用的道具。他们被随机分成三组,要求利用场地空间和这些简单的道具即兴创作和表演一出影戏。

  这就是记者近日在一个皮影工作坊中看到的场景,这个工作坊由浅色在微信群中召集。

  浅色是一位对皮影艺术痴迷的“90后”女孩,为了调研和学习皮影戏,她辞去工作走遍大江南北,甚至远赴印度、印尼、马来西亚,向传统艺人请教,同时她也在探索如何让这门古老的艺术在当代重焕新生。在她看来,皮影在动画、戏剧、设计等领域都可以应用。

  “很多时候,看皮影的观众中只有我一个年轻人

  浅色与皮影结缘,是她在北京语言大学读大二时。一次偶然机会,她看了两场陕西华县皮影进京的演出,被强烈震撼,从此开始潜心钻研皮影。中国的皮影艺术流派众多,每一流派对皮影的造型、雕刻手法、唱腔等都有很大差异,为了弄明白这些不同,浅色背上行囊,前往陕西华县、河北唐山、浙江海宁、湖南湘潭、湖北云梦、云南腾冲、广东陆丰等地,实地走访传统艺人。

  她看到的情况并不乐观。在陕西,皮影基本已成为旅游景区招揽游客的一种工具,只演出一些热闹的片段如武打场景,已没有配乐,通常只有一个皮影艺人在后台操作,用录音机播放提前录好的配音。在南方很多地方,皮影已不是演给人看的,而是演给神看的,只在宗教祭祀或祈福仪式时在庙宇中演出,一般只有几位老年观众,也经常没有观众。

  “我走了很多地方,很多次,我在观看皮影戏时发现在场的观众中只有我一个年轻人,剩下都是老人。”浅色说。

  是皮影这门艺术已经丧失了魅力吗?浅色回答恰恰相反,她走得越多、看得越多,越加体会皮影的动人之处,也常常被传统艺人的执着和热爱所打动。在北京,她走访原北京皮影剧团团长崔永平在自己家中开办的小小皮影博物馆,看到身体已不灵活的崔永平用一只手仍在玩皮影。

  在湖南湘潭,她听南派纸影第二十代传承人、80岁的吴升平老人讲述一生与皮影的故事,老人告诉她,影戏与对鬼神的敬畏有关,与对中庸处事的认同有关,与对孝悌文化的信仰有关。但恰是这繁华过后沉淀下来的文化,慢慢被现代的文明所抛弃,渐渐地被人们所忽视。老人坦言坚持着这份惨淡,并非没有犹豫的时刻,但如果他不做,恐怕将不只是他自己的遗憾、祖辈的遗憾了。“祖祖辈辈留下来的技艺,不能让它失传,这亦是我祖父的遗愿。”吴升平说。

  传统再设计 让皮影变成“皮影+”

  皮影艰难的生存现状触动了浅色,很多老艺人告诉她,并非不想创新,而是目前现状下鉴于时间和精力有限,只能先保护和传承传统的皮影艺术,如果要创新,还要指望年轻人。

  这让浅色萌生了一个想法,她决定引入西方艺术教育中常见的工作坊互动方式来让人们体会皮影艺术,在她看来,传统皮影戏的元素如光影的变化、影偶、幕布都可以单独提炼出来,做更多尝试。

  今年1月,浅色与吴升平等3位湖南湘潭皮影老艺人合作,一起在北京举办了迷你影戏节,以“演出+工作坊”这种年轻人更愿意接受的方式来推广皮影艺术。

  “我们可以轻松地把活动做成让观众听两小时戏就结束,执行起来毫无压力,我们省事了,但大家无法从这样的演出里了解到更多。”浅色说。

  于是在这个影戏节中,观众看到的远不止演出。从搭台、布置、到仪式一一呈现,让观众了解湖南湘潭纸影戏的特点和当地民俗;登台戏、文戏、武戏,演出长度逐渐加长,各有侧重,文戏婉转的唱腔和武戏更有变化的场面,让观众从开始的好奇过渡到用心欣赏。

  演出设定了上下半场,让观众都有机会走近戏台,除了观看到幕前的绚丽色彩,也能观察幕后艺人们的精妙配合和演绎,看到它每一个环节的仪式和背后的涵义。

  在演出过程中,浅色还邀请嘉宾为观众讲解皮影艺术,比如,请北京韩非子剧社的艺术指导韩星,为观众展示满族皮影,介绍南北方影戏的差异;还请到了中国音乐学院的老师黄虎,介绍他所接触过的各地影戏及特点。

  吴升平老人为观众展示了“吹胡子瞪眼睛”“影偶抽烟”等趣味小特技,还在演出后,特别为观众展示了自制的秦琴,表演“反弹琵琶”的绝活。

  演出结束后,观众可以参与表演工作坊和制作工作坊,零距离地观察搭台、布置、后台表演,简单了解戏本,学习影偶的基本动作,而后自己实际操作,这是一个逐渐铺垫和渗透过程。

  浅色会组织参与者分组,用之前掌握到的技巧,自编自导自演自己配乐,每组都排演出了趣味十足的故事。有人把后台的“一把抓”当架子鼓,把吴升平老人的自制秦琴当吉他,玩得有声有色。有人则喜欢皮影的武戏,玩出了很多武打环节。

  在制作工作坊,浅色为参与者们带来了浙江、云南、四川、印尼等地的影偶,和世界各地的影戏图集。吴升平等老艺人展示了湖南纸影最主要的制作工艺。参与者也亲力亲为体验了一番,甚至设计、做出了自己的作品。

  在这次体验中,有的观众说:“简直像是修行一样。”听到一个影偶要几千刀才刻得出来,充满了对手艺人的钦佩。

  “一个3岁的小朋友聚精会神看完了整场演出,结束后还要看妈妈手机里录下的演出视频。能听到这样的反馈,完全在意料之外。我想他一定整晚都沉入了自己丰富的想象里。”浅色说,“传统影戏是旧时光里的东西,也许节奏会慢一点,但它除了看,还可以听、可以调动我们的想象力和感受,像孩子们说的那样:它很酷。

  像浅色一样,正在尝试以更融合的方式赋予皮影新生命的年轻人并不孤独,韩子金也是这样一位“90后”青年。韩子金出生于东北的皮影世家,从小在剧团长大的他经常观摩外婆外公的皮影表演,后来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皮影木偶专业,致力于以超前且不失根本的艺术表现方式推广皮影艺术。

  前不久,他应上海话剧中心邀请,将皮影搬上了话剧舞台,在话剧《三人行,必有丑男》中融入了皮影戏。“原本的皮影戏局限性很大,如舞台笨重、人物大多为古代人物或动物、影人主要以侧面为主等。但皮影戏相对于话剧和戏曲来讲,表演是极为自由的。皮影在影窗上,可以腾云驾雾、上天入地,也可以劈头换脸、腾挪变化,充满了想象力。在现在的话剧舞台上,完全可以避开皮影戏的缺点和不足,把皮影戏的优点展现给观众,在不丢失皮影戏三要素光源、屏幕、影人的基础上,尽力突破一些传统限制。”韩子金说。

  在这部戏中,韩子金尝试把皮影笨重的舞台直接当成话剧舞台背景,不但解决了舞台拆卸移动的缺点,同时也可以随时换景、切光,使皮影戏完全融入整个话剧之中。在影人设计方面,尝试把一部分影人偏现代设计,让观众更加容易接受和理解。这部戏中,有一段是武打场面,在舞台上演员很难淋漓尽致地表现出这种场面,但是皮影戏可以,因为皮影戏很自由,可以实现夸张打斗的场面和动作,甚至比人物表演更加逼真。

  变革中的皮影,玩坏还是玩“”?

  浅色和韩子金等“90后”青年对皮影艺术的创新,也引来一些忧虑,有人会问如何把握传统中的变与不变?怎样与传统艺人合作,才能“不走味儿”地持续发展?这其实是皮影等传统艺术传承中要直面的难题。

  对此,浅色和韩子金不约而同地提到了一个观点,即只有充分地了解传统,才可以创新。“将传统再设计,首先需要了解传统,才能够将内容更好地呈现。而试着改变艺人演出习惯的前提是对方要信任你。迷你影戏节的成功举办就是建立在过去积累的了解和沟通之上,否则这些从艺一辈子的艺人们,没理由全然相信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浅色说,让她高兴的是,吴升平老人也很喜欢工作坊这种方式,并打算将这种方法借鉴到正在筹备的湖南湘潭纸影博物馆中。

  韩子金表示,现在很多人对皮影存在误解,是因为根本没见过真正的皮影戏,大多人看到的都是旅游景区内表演的片段,而真正的皮影戏融汇了文学、美术、音乐、表演,是一门综合性艺术。如果不了解这些,谈创新就是一个伪命题,最终可能会玩坏这门本来就危机重重的古老艺术。

  谈到如何合理地创新这个问题,浅色讲述了她与马来西亚角色设计师Tintoy相识的故事,她最早在Facebook上关注到Tintoy将经典科幻电影《星球大战》做成了皮影,今年Tintoy还做了超级英雄系列皮影,甚至还做了李小龙皮影。

  Tintoy介绍,与中国一样,在马来西亚,皮影也面临着传承危机。他认为皮影戏只是一种艺术形式,星球大战、超级英雄、圣诞节、万圣节这些内容都可以做,他想通过这样的尝试,让更多人接触到皮影。

  但创新不是乱来,Tintoy做这些尝试时,与传统艺人马来西亚第十三代皮影传人Pak Daim合作。“传统马来西亚的皮影表演有5个层次:白布(影幕)、皮影、灯光、皮影艺人、音乐。如果把这些都换成电脑来做,很容易,但那就不再是马来西亚皮影。我们要保留传统的音乐、现场表演,这对我们来说是很大的挑战。坚持这种方式,很辛苦,但有意义。”Tintoy说,“表演方式上可以改变,如是否可以运用投影,这件事我和皮影艺人聊了很久,最终结论是可以。

  《星球大战》皮影戏一开始受到很多人反对,有皮影的激进保护者、专家学者,带着责难的态度来看演出,但由于对传统表演方式的坚持,最终得到了专业人士的认同。

  “如果一切都保持和过去一样,会僵化,没办法革新、往前走。我们所做的只是众多尝试方式的一种,而不是唯一的路。有更多人做各自不同的尝试,对皮影才是好事。” Tintoy这样告诉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