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老漂族”的幸福期盼

27.10.2017  12:02

  10月26日,秋日午后的阳光,暖暖地洒入客厅。吴萍1岁半的外孙女在海绵地垫上,把刚归置整齐的玩具一下子又推倒了,散了一地。

  吴萍在厨房仔细听着客厅里的声响,快速削了一个苹果,切成小块、装盘,端到外孙女跟前。看着满地杂乱的玩具,吴萍弯下有些僵直的腰开始收拾起来,嘴里唤着孩子的乳名。

  2015年,为了照顾外孙女,53岁的吴萍离开生活了半辈子的台州老家来到杭州,这一住,就是两年。

  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速,越来越多的父母和吴萍一样,带着对儿孙绕膝的晚年美好生活憧憬,纷纷从家乡来到子女所在的城市生活。这些老人被称为“老漂族”。

  近年来,“老漂族”的数量日益增加,国家卫计委发布的《中国流动人口发展报告2016》显示,在全国2.47亿流动人口中,流动老人有将近1800万,其中,专程为照顾晚辈而流动的老人比例高达43%。

  虽然生活上衣食无忧,但在城市里却没有朋友,没有文娱活动,语言不通,生活习惯各异,很多老人内心都有一种“回老家”的期盼与冲动。

   “孩子在哪,家就在哪”

  清晨5时许,在这座城市的不同角落,他们几乎同时醒来。从吴萍的房间向外看去,小区里的路灯还亮着。这是一套位于杭州滨江区的两居室。她摇着刚冲泡好的奶粉瓶,轻轻走进女儿的房间。每天6时左右,是给外孙女喂奶、换尿布的时间。

  在另一个小区,6时30分,刘桂兰利落地换上衣服,脚蹬棕色平底鞋,拖着购物小车走出家门。15分钟后,刘桂兰已经在农贸市场的早点摊前排队。这段不到1公里的路对刘桂兰来说,是她在杭州为数不多比较熟悉的路线。

  “等下再去菜市场买点菜,7点多回家准备早饭。”刘桂兰一边看表一边说。这天的早饭,有米粥和买回去的烧饼油条,粥是前一晚临睡前煮好的。

  3年前,刘桂兰在安徽绩溪县老家接到怀孕6个月女儿的求助电话,希望她能来帮忙照看孩子。

  放下电话,这位朴素的老人有了一种“被需要”的欣喜。“女儿一直比较独立,现在需要我了,真好。”几天后,刘桂兰拎着旅行袋,坐上了前往杭州的客车。

  “中国人家庭观念强烈,能跟儿女住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对老人来说是一种幸福。”浙江省社会学会会长杨建华说,很多老人为让儿女安心工作、照顾第三代并实现家庭团聚,自愿选择到儿女所在的城市生活。中国家庭结构因此经历着“先分再合”的规律,人口流动是分家的重要影响因素,抚养孙辈很大程度上促成了“合家”。

  他们起早贪黑,悉心照顾新生的婴儿;他们往返奔波,接送孙辈上学;他们做好饭菜,等待儿女回家……尽管生活轨迹看似单一,甚至比在老家更辛劳,但几位老人不约而同地说:“孩子在哪,家就在哪。”

  与此同时,在一起生活久了,两代人在生活习惯、育儿观念上的差异却成了老人的烦恼。有一次,儿媳准备给孩子换衣服时,拿起阳台上一件晾着的衣服对甘文慧说:“妈,感觉衣服上还有股尿味啊,是不是没用专用洗衣液?”甘文慧听到后忍不住爆发了,她冲着儿子发火:“爸妈来给你们带小孩,不是给你们打工!”等儿子儿媳上班去了,老伴斥责甘文慧不该发火:“万一伤了他们夫妻感情怎么办?”

  这些不愉快,甘文慧现在已能淡然处之。在她看来,毕竟儿子儿媳对他们孝顺,这就够了。而她更多的快乐来自于孙子。每当一家人去外面玩,老伴把小孩的照片发在微信上,看到有人点赞,他们就无比满足。

   一个人的“画圈”生活

  来杭州之前,60岁的陈丽芬原本打算等女儿出了月子就回去,但现在她已经在杭生活了5年。她也直言,跟着女儿、外孙女生活了,但总觉得离他们越近,反而越孤单,“有时一天都说不到几句话”。

  楼上楼下邻居都互不认识,口音也不同。因为觉得自己乡音重,在小区“遛娃”时,陈丽芬从不主动搭讪其他人。“我不太能听得懂杭州话,他们也经常听不懂我在说什么。”这让陈丽芬很沮丧。

  每当这时,陈丽芬特别怀念老家,“搬个凳子往门口一坐,像是约好了一样,老邻居很快就围拢过来,家长里短,永远也说不完。”

  语言不通、没有朋友,女儿女婿工作又忙,让陈丽芬陷入了孤独,“不是我不想回去,但外孙女我还要帮着带。”

  每天下午4时,陈丽芬穿过两个红绿灯,到一家幼儿园接4岁的外孙女。

  离家前,陈丽芬把晚饭所需的食材准备好,只等下锅。女儿女婿经常很晚下班,她一边看外孙女一边准备晚饭,显得有些难以应付。

  等一家人都吃完晚饭,陈丽芬一整天的“工作”才算结束。女儿劝她看会儿电视放松放松,她总是摇摇头走开,早早睡觉。第二天,又是出门买菜、做饭、接送孩子……她的生活似乎一直在画着一个圈。

  首都师范大学教授刘亚娜在对“老漂族”进行研究时发现,语言交流的顺畅与否,是“老漂族”与其他老人交往及进行社会融入的前提。

  对此,刘桂兰感同身受。她所居住的社区有着丰富多彩的老年活动,但她从未参与过。与社区里杭州本地退休老人相比,刘桂兰觉得自己更像个“局外人”。

   老两口的“新分居时代”

  刘桂兰羡慕邻居家的老夫妻一起带娃,“至少能彼此说说话,带孩子出去玩也能有个照应”。

  但无奈老伴在老家还有农活,每年只有农闲时来杭州帮忙。“与老伴朝夕相处了三四十年,一下身边没了这个‘吵架拌嘴’的,有点不适应。”刘桂兰笑着说。

  有时,刘桂兰会掐着手指数:“再过两年,等外孙上幼儿园就可以回家了。”可是3年下来,她发觉回老家的日子变得遥遥无期。小区里其他照看孩子的老人提醒她,小孩上了幼儿园要接送,上小学也得接送,等上了中学才可以回去,至少得十年八年。

  老伴这两年的身体也变得差了许多。几乎每隔两天,刘桂兰就要和老伴通一次电话。其实真正要聊的内容并不多,除了问老伴今天做了什么事、吃了什么饭外,像谁家的孩子要结婚了、亲戚家的孩子有没有找到工作这样的琐事,她都要问一遍。

  “这么啰嗦,你自己回来看看不就知道了。”电话那头老伴的话,无意间戳痛刘桂兰的心。一边是外孙和女儿女婿一大家子等着照顾,另一边是老伴孤独地在老家忙碌,“有时候实在操心老头儿,怕他吃不好喝不好,我就坐车回去看看。可在老家住几天,心里又惦记着这边的孩子没人接送,真是两边都放不下。”刘桂兰的一颗心被生生掰成了两半。

  在日复一日的鸡毛蒜皮间,刘桂兰盼着外孙再长大一些,自己就可以结束“老漂”生活,过自在的晚年。但总有一些理由,让她一次又一次地选择留下。

  三个月前,她的女儿怀上了二胎。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人物吴萍、刘桂兰、陈丽芬、甘文慧为化名)

  让“老漂族”

  拥有幸福生活

  如何帮助“老漂族”融入城市生活,建立有效的社会支持,是一个值得思考的时代命题。

  浙江省社科院副研究员王平认为,子女要多体谅老人、理解老人,多站在老人的角度思考问题。各地政府应在养老服务、医疗保险等方面为“老漂族”提供均等化的公共服务,为他们提供更多保障措施,让他们在异地心里觉得踏实,能够有归属感。此外,鼓励在“老漂族”密集的社区试点引入第三方服务,开展丰富的活动,为“老漂族”解解闷,为他们融入城市提供帮助。

  就在前几天,杭州西湖区文新街道阳光社区挂牌成立了杭州首个“老漂族”幸福家园工作室,为老人们提供一个聊天平台,大家可以就怎么化解家庭矛盾、如何有效开展隔代教育等畅所欲言、各抒己见。同时邀请心理专家,提供“私聊”服务。此外,工作室还会邀请专业人士来上课,内容包括剪纸、手工制作、工艺美术、茶道、花道、古琴等。

  如果有一天,我们能够让父母在城市里找到家的归属感,由此实现老有所乐,就不仅能让“老漂族”拥有幸福的晚年生活,也能够让年轻人安心地在城市创业就业。

  当然,在中国这样一个重视亲情人伦的文明古国,最能给“老漂族”心灵慰藉的,还是城里子女的理解、关心。尤其是儿媳、女婿对公婆、岳父母,要从心底深处接受、尊重、关爱,就像对待父母一样。明天是重阳佳节,希望子女晚辈们多陪陪父母长辈,让“老漂族”感受人伦亲情,收获到属于他们的“最美夕阳红”。

  本报记者 胡芸 胡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