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极往事

22.05.2019  17:06

今年是新中国成立70周年,也是我国在南极建成的第二个科考站中山站落成30周年。如今的中山站经过不断改造和完善,发挥出的作用愈发重要。30年前,正是一批勇于进取、拼搏不息的开拓者,冒着危险挺进南极,为我国的南极科考事业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1987年,经国务院批准,主管南极工作的原国家海洋局决定在1988年~1989年度南极夏季时节,在东南极大陆上建立中国南极中山站。

经组织研究决定,笔者与原国家南极考察委员会办公室主任郭琨赴南极为建立中山站选址。1988年10月4日,笔者一行飞赴澳大利亚霍巴特,准备搭乘澳方“冰鸟号”科考船驶抵澳在南极的戴维斯站,然后换乘船载直升机飞赴东南极拉斯曼地区,为建立中山站选址。

霍巴特位于南纬43度,“冰鸟号”出航不久便驶进南大洋。午夜时分,茫茫大洋暴风骤起,海浪滔天。狂怒的大海时而把  “冰鸟号”抛向空中,时而又把船沉入低谷。船舱内贮藏室的门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令人心颤。地上不知是什么东西咕噜噜滚来滚去。笔者双手死死抓住床栏杆,力求保持和床体一致,但船体剧烈地摇晃,把人反复从床头滑向床尾。漆黑的夜里,狂躁的大海,一个令人心悸的不眠之夜。

第二天“冰鸟号”在咆哮的西风带气旋中继续挣扎着,铺天盖地的黑色巨浪卷着白色的泡沫不时从三层舱室的舷窗上漫过,船体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感觉随时有断裂的风险。撼天动地的大浪摇得人心里七上八下,五脏六腑好像全错了位,眼前的一切都在动,看什么都影影绰绰。

10月15日,风暴逐渐平息。中午大家踉踉跄跄地步入餐厅,却听到了比晕船更糟糕的消息。马丁队长宣布:由于海况恶劣,船上机库内的4架“松鼠号”直升机全部受损。10月初的南大洋陆缘冰绵延百里,失去了直升机就丧失了登陆的能力,“冰鸟号”首航受挫,被迫返航。

10月21日下午,“冰鸟号”载着新租来的三架直升机再次穿越西风带,于11月11日进入戴维斯站100海里以外的冰区。澳大利亚人担心遭到风暴突袭,船一靠到陆缘冰上,便蜂拥投入卸货工作,队员的喧嚣声,机器的轰鸣声在冰原上此起彼伏,日夜忙碌不已。笔者找到马丁,恳请他派直升机送我们去拉斯曼丘陵为中山站选址。马丁表情木然地说:“李先生,由于首航损失了4架直升机,我们自己的建站计划已经很难完成,因此无力为你提供直升机,澳大利亚方面能提供的帮助到此为止了。”听了马丁的回复,笔者也是茫然不知所措。马丁稍迟疑了片刻说:“澳大利亚的企业家迪克·史密斯驾驶着一架‘水獭’飞机在戴维斯站区进行探险活动,可与他接触一下,看是否能提供帮助。

冰鸟号”走了,中国的“极地号”载着100多名科考队员行将向南极驶来,而承担选址任务的先遣人员却被困在了戴维斯站,着实令人心急。必须要争取迪克·史密斯的帮助!笔者冒着凛冽的寒风,徘徊在戴维斯站的主楼前,在等待迪克的同时,头脑里反复酝酿寻求帮助的腹稿。

下午16时左右,身着红色紧身飞行服,面色略显疲惫的迪克向主楼走来。笔者迎上去和他握手,并问他吃饭了没有?“饭时过了,看看餐厅有什么随便吃点就行了。”“迪克,我给你换换口味,吃点中餐怎么样?”“真的吗?能在南极吃上顿中餐那可是件幸事。”一番寒暄后,笔者到厨房做了4个中式小菜,打算用美食打开“话匣子”,争取得到迪克的帮助。

迪克洗完澡,进入餐厅看见桌上热气腾腾的中餐,欣喜之情溢于言表。饭后,迪克约笔者去酒吧小酌。几杯啤酒喝得兴起,他兴致勃勃地讲起了早年揣着50美元到悉尼创业的自豪经历。酒助人兴,激发出的宽松气氛缩短了彼此的距离,营造出了一种易于沟通的气氛。笔者不失时机地向他说明了此行的国家使命和被困冰盖的尴尬处境,殷切地希望他能提供一次拉斯曼飞行,以便为建立中山站选址。如是,他将成为12亿中国人民的好朋友!迪克耐心听完了一连串的陈述和请求,略沉思了一会说:“你讲话的口气很像我,咱俩合得来,如果明天天气好就为你们飞一次。”迪克的一番承诺,顿时化解了心头的焦虑。

翌日,装备了雪橇的“水獭”飞机,降落在了罕有人迹的拉斯曼丘陵地区。站在广袤无际的南极冰盖边缘,放眼望去,到处是被极风刮剥成的嶙峋直立的岩石碎屑,抬脚往前迈一步,脚下的岩石碎屑便哗啦啦倒下一片。第一次行进在南极岩石区,回眸身后留下的足迹,让人想到了鲁迅的名言“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变成了路”。

在戴维斯站站长和他带领的三位专家(其中一位是原国家海洋局第二研究所杨和福)的帮助下,笔者把拉斯曼丘陵地区勘察了一遍,并对附近湖水盐度进行了测试,最终为中山站选定了站址。笔者一行将书有“中山”两字的旗帜插在附近的山梁上,以便下次来建站时能够准确找到选好的位置。

1988年12月24日,中国的“极地号”载着100多名科考和建站人员,到达了预选好站址的海域。晚上10时30分,一阵闷雷般低沉的隆隆声由远及近,岸上巍然矗立的冰川突然以排山倒海之势从陆地上鱼贯跃入大海。奔腾入海的冰山溅起一个又一个冲天水柱,犹如海底火山喷发一般,惊天动地。海湾里顿时水雾弥漫、碎冰横飞。“极地号”被倾泻下来的巨大冰山涌向岸边一侧,从而躲过了船毁人亡的一劫。海湾内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冰山,“极地号”面临着随时被浮动的冰山群挤毁的危险。

撼天动地的冰崩惊动了附近的外国科考站,澳大利亚的营救直升机来了,前苏联的履带装甲车来了,他们建议中方撤到岸上避险。肩负使命的科考船把部分人员撤到了岸上,共产党员和共青团员留下坚守岗位。这一幕令人终生难忘。几天后,围堵“极地号”的众多冰山在潮汐的涌动下打开了一条通道,“极地号”一举冲出冰区,进入了开阔海域。

南极圈内的12月,太阳24小时不落。极昼的环境,科考队员的坚守,成就了中国人当年选址、当年建站、当年越冬的豪迈计划。1989年2月26日,中山站顺利竣工,在落成典礼仪式上,队员们整齐列队,面对在国歌声中徐徐升起的五星红旗,向着伟大祖国致敬!泪花在队员们的眼圈里闪动,幸福与自豪在每个人的胸中激荡。

弹指间,30年过去了,当年那些一起建站的朋友相继步入了耄耋、古稀之年。“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笔者的脑海中,至今还常常浮动着一艘与冰山极不成比例的小艇,在满是浮冰的海湾内左突右进,苦苦探寻航线的画面;眼前还常常闪现科考队员手执电焊枪,在钢架坐上电焊作业时,火花四溅的场景。那是一个艰苦而不知苦的年代,那是一群以苦为乐的人们。正是这样一群普通劳动者,做出了很多不平凡的事迹,他们谁都不是英雄,却成就了一番惊天动地英雄伟业。

今天的中山站已经成了我国在南极大陆上科考的大本营,继中山站之后我国又相继建成了泰山站和昆仑站,实现了向南极冰盖的纵深拓展,未来的科学工作者,可以从这里挺进广袤的南极冰盖,直达南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