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下一个李清照 九位大家在杭把脉浙江女性散文流变

18.10.2017  17:18

  浙江是散文强省。

  宋明以降,“浙东学派”倡导文史汇通,他们既是史学巨擘,又是文学高手。

  近代以来,从浙江走出去的鲁迅、茅盾等,标注了中国文学史上的新高峰。

  浙江是女性散文大省。

  作为我国“古代第一女词人”,李清照的大部分作品创作于浙江。

  新时期以来,张抗抗、裘山山等女性作家从浙江出发,将散文的厚重文化和文学底蕴发扬光大到一个新的高度。

  浙江的下一个李清照在哪里、浙江散文如何再创高峰高原、浙江文学如何助力“文化浙江”建设?10月14日,在湘湖之畔,以苏沧桑、帕蒂古丽、赖赛飞、干亚群、草白为代表的浙江中青年女作家散文研讨会召开,国内文学大家陈世旭、何立伟、裘山山、韩小蕙、叶兆言、邵丽、邱华栋、周晓枫、武歆等做了专题发言和点评,晋杜鹃、陆春祥、周维强等参加了研讨会。

  从一条河抵达大海

  被研讨的5位女作家,代表了近年来浙江中青年女性散文创作的水平。研讨会开始,她们自述了对散文写作的体验和认识。

  苏沧桑第一个发言。近十年来,她创作了两部散文精选集,《水下六米的凝望》和《等一碗乡愁》。在最近的新书分享会上,张抗抗还特别推荐了苏沧桑的小说《纸上》,认为她的文字很有担当,直面真实的生活。研讨会上,她说:

  “我出生在浙江的东海边一个小岛,叫玉环,我家乡是楚门镇。我的家乡很特别,它处在交通末端,它既然大海之大,又有江南之美,非常秀美,又很豪放。杭州是我的第二故乡,既有风韵又有风骨,所以我的第一故乡和第二故乡,可能对我的散文创作产生了最初的,也是最深远的影响。

  用我自己的话来说,我的散文是要美、要真、要有灵气、要有个性、要大气、要有担当。用读者的话来说,可能说是一把剑,既柔美又有锋芒。我想这样来表达我的散文追求:从一条河抵达大海,要在美好的文字里面有一些思想的发现。”

  余姚作家帕蒂古丽有两个人生地标:25年时间在新疆度过,27年在江南度过。她以文字穿针引线,将两种不同的文化缝合在自己的身上。她说:

  “我的写作可能涉及到一些关健词,比如文化融合、民族身份、语言争夺等这样的问题。我也是一边写作,一边解剖自己的一个人,矛盾纠结、文化碰撞、身份撕裂,这是我个人的事情。

  移居的少数民族如何在融入当地文化的同时继续保有本身的特色,与在地文化的交汇当中怎么样发扬出另一种兼容并蓄的文化,为中华文化贡献出民族的精华。我觉得这也应该是有人去思考的一个问题。”

  作家赖赛飞生长于海边,倾注于笔端的是与波涛共舞、伴潮汐涨退的自由海岛生活。长期的生活体验和创作累积使她写出大量韵味独特的散文。她说:

  “我是南麂岛上人。多数时间,岛上的女性像钉子钉在原处难以自拔,男性则乘船出海,有时走得太深,就沉默不见。

  散文于我而言带来了清晰。选择散文写作,即使再不擅言辞,也想在注视和经历缭乱之后,捕捉到一些东西,主要是在看上去不动声色的普通人群及普通生活里。”

  作家干亚群则注重写村庄系列。自2010年开始创作,至今已出版3本江南村庄系列。她写童年的村庄,以回忆的形式,把人与自然、人与人意见人与之间的平衡、约束、亲近,以及规矩呈现出来,替村庄留下了一份档案,尤其是那些手艺人,用纸的形式为他们建立一座乡村博物。她说:

  “写散文要有佛心。这个我是受刘文典先生的那句‘写作就是观世音菩萨’这话而来的。写作者要站在跟自己的人物同一个层面去书写。那些小人物、那些城市边缘人、那些讨生活的人都是我所喜欢写的人,他们的日常就是我的日常。

  散文的容量可大可小,也可远可近,但我认为散文必须要有深度温度,这个深度温度就体现在情怀上,体现在思想上。用温度、深度来书写浅显的生活和寡淡的日常,我想这就是观世音菩萨。”

  草白是5位代表作家中最年轻的一位。她说:

  “我是2008年开始写作的。散文写作和所有文字写作一样,它是一个自由写作的精神内涵,它要不断去拓展散文表达的一些边界,去挑战那些约定俗成和习以为常的东西,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可以逾越的,关键是我们找到好的足可以信赖的方法。

  在散文写作中,我其实并不刻意去区分各种文体,即为此划定界限。事实上模糊和对边界的冒犯是我愿意看到的局面,因为这样的冒犯对散文写作来说是尤其有意义的。

  还有一点,我觉得在散文写作当中有气势是很重要的一个因素,因为有时候写一个东西会下不去手,如果没有达到一定点的话就很难解剖自己,对自己不够残忍。 ”

  中国女性写作巨河上的新浪花

  与会专家对5位作家的创作做了认真而细致的点评,高度肯定了她们的创作对浙江文学发展的积极贡献。

  河南省文联主席、省作协主席,鲁奖得主邵丽认为,如果没有浙江作家的散文作品,中国散文的整体水平是会向下滑落的。她认为:

  “苏沧桑的散文细腻,敏感,有南方山水的质地,充满很灵动的细节。很喜欢《听见春分》里的那个“青翠欲滴的入口”的说法。是现实,也是隐喻,是我们乡愁的入口,也是现代化的伤口。这个作家很有潜力,希望在今后的写作中再沉稳一些,把事情琢磨透、悟透。

  帕蒂古丽的散文宏大,既有从心灵出发的那种敏感的震颤,又有世界格局下的那种稳稳的笃定,尤其是《被语言争夺的舌头》这篇散文,是近年来散文界难得的一篇精品,是一篇真正的大文化散文,既有寻根文学的那种疼痛感,又有现代化进城中那种身份的焦虑。

  干亚群的散文打通了散文与小说的通道,从头到尾都充满了细节,比如《屋檐下》这篇散文,开始我就觉得是一篇小说。观察细致入微,描写也是恰到好处。她表达的其实也是一种身份的焦虑,那种随波逐流的漂浮感,“用各自的努力朝不确定的生活迈进。唯一能替他们记住名字的,可能也只有揣在怀里的身份证。”读了这样的句子,你真不知道主人公是在幸福的入口,还是痛苦的出口。《介入》这篇散文写得也好,那种城乡之间纤毫毕现的对立和欲拒还迎的融入,被表达得那么尖锐,让人被一种巨大的虚无感所淹没,这也是现代人一个特别明显的精神表征。

  赖赛飞的散文写得空灵,也空阔,非常的形而上。这是好散文的标志,好像说了很多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说。你读的时候能沉进去,放下的时候还走不出来。《第四类痛觉》就是这样的文章。同样是写母女关系,写活着和死去的母亲,写生死之间的母亲,写得如此沉潜其中而又隔离其外,拿捏得那么恰如其分,真是不容易。《没有如果的旅程》写得也很好,在历史和现实、张爱玲与“”之间穿插衔接得那么自如,确实需要技巧和智慧。这样的写作我曾经遇到过,就是俄罗斯作家茨普金写的《巴登夏日》,是写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据说是“20世纪最后一部小说”,我觉得也完全可以说是“20世纪最后一篇散文”。

  草白的作品,很难将其完全归类为散文,这完全是小说的底子,这种边叙边议的写作方法,很新鲜,很有活力和冲击力。大概是借助了西方作家的创作方法,有保罗•奥斯特的影子,也可能完全是巧合,使用得非常成功。写与父亲诀别的两篇文章,《劳动者不知所终》和《漫长的告别》,我感同身受,尤其是父亲死后,母亲那种精神状态,“她更没有让自己闲着。有那么多时间需要填充,那是一个无底洞,她不知道拿它们怎么办。”写得真是太好了!这是个年轻的、很有希望的作家,希望能沉下来,多读,多看,多练。”

  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江苏省作协副主席叶兆言认为,散文有着向反的力量,可以试着冒险地去写,而不是简单地写故乡、写乡村。他认为:

  “可能因为语言问题、特殊的背景,帕蒂古丽作品中词语的组合甚至标点符号的应用,都感觉到有新鲜感。她完成了‘精神出轨’,她离开了新疆,她如果在新疆可能没有这样的优越性。

  浙籍作家包括余华、茅盾,他们都是非常优秀的例子,他们都是‘精神出轨’。所以,精神要出去特别重要。”

  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湖南省作协主席何立伟认为,浙江能一下子出来5位女散文家,而且是水平很不一般的女散文家,这在其他的省份恐怕不是容易做到的。他认为:

  “苏沧桑的《偏见》《春风》,很短,很精美。

  干亚群写的《屋檐下》,她找到了一个农村妇女一生的象征。‘屋檐下’很有意象,所有的妇女,包括自己的母亲,包括邻居的大婶在屋檐下东拉西扯,也写了男人,但重点写的女人,尤其是父母,他(她)们的人生,以及自己的人生。对这种乡村女人归宿的认同和抗拒,写得非常质朴,有一种质朴的力量,有一种对人生的审视。

  赖赛飞《第四类痛觉》很有视角,写自己和母亲的较量,而且是一生的较量,一直到母亲的离去。写的母亲和自己、自己和自己的较量,前者是较量,希望得到一种存在感,后者是希望在活之外还有一种意义和一种自我屈服。也是对母亲一生的审视,对妇女关系的一种掂量,以及自己对生命价值观的感悟,充满了女性的辨析和思考。

  草白的《劳动者不知所终》,同样也是写一个人的一生,赖赛飞写母亲一生的较量是写的自己,她是通过劳动者和劳动的方式,也是一个人的生存方式来描写这个人的一生,她的卑微、错位,她的生命结束与这样的方式有关系。相对而言,草白可能比前面两位作者更感性一点,表达得更多一点,我也觉得更有痛感一点。能够写出生命的痛感就是一种价值。

  帕蒂古丽的《被语言争夺的舌头》,她争夺的是语言,语言背后是文化的差异,不同地域的生活方式被人们塑造和改变,还有待明确的身份。所以很有份量,也是值得读者思考的一篇散文,指向历史和现实,指向生命的可靠或不可靠。”

  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四川省作协主席裘山山认为,5位女作家的散文,刷新了她对浙江女作家印象,她们的文字塑造了一个有力量、有深度、有大情怀的江南女子。她认为:

  “散文是一个最容易暴露自己的文体,读苏沧桑散文的时候就会有这样的一些感受:原来她是一个远离故乡的人,有乡愁的人,是一个在海边长大又在西湖边生活的人。还是一个读了很多读但是也喜欢琢磨的人,一个充满了江南韵味但还是有锋芒的人。

  干亚群的散文里泥土的气息、草垛的气息,还有水塘的气息。这些乡村的气息并不都是那种芬芳甜美的,甚至有不好闻的腥气味。她用这样一种悲悯情怀来写形形色色的人,写父母、村民,写种菜的老人,写那个卖猪但是喜欢画竹子的老曹,也写了喜欢写文学的老王,还有做志愿者的杨师傅,这些人在她的笔下都是有血有肉。乡村因为她的笔成为一幅画,被更多人看到。

  赖赛飞的散文写得很勇敢。她写作上的勇敢,可能源于她生活的磨难。我钦佩她不是哭哭啼啼来写伤痛,而是冷静地写。

  草白的散文里有讲故事的节奏感我们跟着她的讲述,就看到了一个真实的乡村生活,它不是田园牧歌,充满了劳作的艰辛,甚至还有饥饿的梦魇,有病痛的折磨。在这样的磨难中她很有幸有文学为伴,以文字的为伴。

  帕蒂古丽散文是最独特的,这种独特是天然的,用她的话说我们是一根舌头,她是很多根舌头,维吾尔族的父亲、回族的母亲、哈萨克的邻居、汉族的老师,都给她灌输不同的语言、不同的文字、不同的习俗。这样的文化交融让她与众不同,也成为她一个写作的富矿。”

  中国作协主席团委员陈世旭认为,5位浙江女作家的作品细腻、敏锐,还能把对生活的开掘和领悟上升成格言,非常精彩。

  著名作家、鲁迅文学院常务副院长邱华栋认为,5位浙江女作家是中国女性写作巨大长河上新的浪花。她认为:

  “苏沧桑的写作视野非常开阔,很多作品追求一种美、追求真、追求灵性、追求大气,万物皆入文,万语皆出。新作《纸上》,超越了自己,把知识的谱系放进去了,关于纸张纵横开合,写出了知识趣味完美结合的作品。以后写书更集中一点,每一本书集中一个符号,这样系列的,最后构成一个苏沧桑的沧桑文集、沧桑文库。

  帕蒂古丽的作品识别度非常高,她的作品的确在这种跨文化、跨语言的写作过程中提供了一种新鲜的经验。她的创作中很自觉,表达生命的沉重感,《被语言争夺的舌头》是代表作。

  赖赛飞的作品首先是题材上一大贡献,写海岛、海洋,给中国当代文学提供了独特文本。

  干亚群的作品有节制感,特别善于从日常生活中出发,发现日常生活中的这些小细节,有温度又有情怀,同时有节制力。

  草白的作品是一个典型的小说家散文,特别懂得叙事的节奏和控制读者的心理,通过这种方式控制自己的叙事节奏。”

  著名作家周晓枫认为,

  “苏沧桑的文字确实有南方之美,有一种柔润的光芒。沧桑的文字很柔韧,像在淡水和咸水之间的一种芦苇这种植物,有来自对日常生活的提炼,像一条溪水想把自己变成河流,然后再变成海的整个过程。

  帕蒂古丽的文字,讲的是一个很特殊的文化碰撞,还有身份撕裂的问题,能够感到生活的粗颗粒感,还有会把生硬的、顿挫的、混沌带进去。这种过程是对自我的一种发现,对关系的发现,对他人的认识。你以一颗不被文化束缚,也不被征服你的内心去感知,这个很有力量。

  干亚群和赖赛飞各有各的好;草白的凝练和别致让我非常意外。她很好地控制了悬念和特写。”

  天津市作协副主席、天津文学院院长武歆认为,

  “苏沧桑《纸上》有四个特点,一个是历史与现实的同化,第二是个人心绪巧妙进入他人,还有一个是时空转换自如,再有第四个方面是细微之处感人。

  帕蒂古丽的创作在叙事进程的特点是在不断发问过程当中,一边问一边来推进叙事的进程。

  干亚群的作品中有耐心的叙事,丰饶的细节,由这两点支撑起来思想的意蕴。尤其《屋檐下》,还有《草语》,人和草的和谐,最后老人依着草睡着了,非常打动人。

  赖赛飞游戏式的散文,还有读书笔记式的散文,开阔了散文的一种边界。

  草白的作品,会令人误以为作者是一个面目冷峻,嘴角和眼角都特别刚硬的男孩,没想到见面是一个特别羞涩的女孩。特别好。”

  针对每位女作家的创作特点,9位大家也分别给予了具体的写作建议指导。浙江省作协党组成员、秘书长晋杜鹃认为,浙江5位中青年女作家,形成了浙江文学的此岸,此岸已经到达了一个山坡或者一个小山顶,但那个彼岸更高。她感谢9位专家从不同角度为5位作家把脉,分析指出了她们的特点,充分肯定她们的优势、优点,也同时指出了需要进一步努力的方向。

  本次研讨会由浙江省作协、浙江省散文学会主办,浙江省散文学会会长陆春祥主持了研讨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