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浙图办的一个展览,记者找到钱锺书在杭州的学生马成生
浙江图书馆最近有一个小小的展,名叫《我的老师——钱锺书先生》。展品中最重要的是两封短短的亲笔信——早年最常见的白色信封,一封毛笔写的,一封黑蓝钢笔写的。
寄信人,一封钱锺书,一封杨绛;收信人叫马成生。
1月30日,展览就要结束,但知道这个展的人并不多,更少人知道的是,很少收学生的钱锺书先生,有一个学生一直在杭州,那就是马成生。
马成生先生是杭州师范大学的教授,今年87岁,就住在杭州文二路上的一个老小区里。
看完这两封信,我们去他家里拜访。
简简单单的两室一厅,马老师敏捷地从书桌前站起来,简单黑色棉袄,暗橘色毛衣,领间一块驼色围巾,眼神依然清明。
“你想要做学问,就不要想着做官,就不要怕别人。”钱先生的故事,就从马成生记了一辈子的这句话开始讲起。
钱先生的课
窗口都趴满了人
钱锺书先生的来信,用的是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的信笺,是这么开始的:“成生学兄”,是很亲近的口气。
这是很多年的情谊。但第一次见“学贯中西,会七国语言”的钱先生,马成生“手足无措,心里跳得厉害”。
那是1961年4月,春天,马成生刚满30岁,考入中国人民大学与中国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合办的文学理论研究班不久,学校把那些大名鼎鼎的学者都请来讲课了——钱锺书、冯至、季羡林、冯其庸、朱光然……
同学30余人,上课和吃住都在北京铁狮子胡同1号。马成生并不知道,自己就要成为钱先生亲自带的两名学生之一了。
钱先生在同学心里是个什么样的人?一次,马成生的朋友对他说,有次在街上见着钱先生,不敢上前认,只能“啪”一个立正,默默行了一个很久的注目礼。所以,公布导师后,同学们都羡慕马成生,说他是“吃小灶”。
钱先生每次上课,总是爆满。除了研究生,还有其他慕名而来的同学。历史档案系,每次一听钱先生的课要开始,立马散了正上了一半的课,齐齐涌到这边的教室里来。教室总是坐不下,马成生至今还记得,总是趴满了人的窗口。
还记不记得钱先生的样子?
“土,土里土气的。中等个头,一身中式装。如果钱先生走在街上,一定会有人以为他是乡下老头。”
钱先生上课怎么样?听起来,就像他写的书那样。
“风趣,常常让人笑痛肚子,有时骂了人,我们还反应不过来。”
有一次,钱先生讲,“我晓得有一个人,实际是小偷,这里偷偷,那里偷偷,也没有富起来,又回头去做警察。”台下哄堂大笑。钱先生讽刺的,是那些转身做了批评家的“文抄公”。
钱先生爱喝绿茶
西湖龙井年年寄
马成生常从铁狮子胡同1号,步行20分钟去先生家里请教。
钱先生当时住在建国门中科院的宿舍里,中科院的图书馆资料丰富,他很少出门。
“钱先生的家,比我现在的家还简单,是真正的简简单单。”
马成生印象最深的是书架,简单的木头架一打,也没有隔板,两面都能取书,来来回回整一个屋子。
他们在客厅慢慢聊,钱先生讲着讲着,高兴了,还会拍拍马成生的膝盖。
但印象更深的,是钱先生教的做人。
有些话是在课上说的,也有一些话是“私房话”,有些方便讲出来,有些,马成生至今还放在心里。
“做学问要实事求是,这和任务不一样,不能投机。”“你要想做学问,就不要想着做官。”“你要做学问,就不要怕别人。”
马成生知道先生去世的消息,是在报纸上。
钱先生要求不用任何悼念仪式,恳辞花篮、花圈,骨灰也不保留。
这并不意外。钱先生与钱媛(钱锺书的女儿)病重的日子里,杨绛先生日日奔波于两个医院之间,精神、身体疲惫至极。但她还抽空用蓝黑色的钢笔,一字字回马成生的信,她在信里说:“西湖草长莺飞,正是晴雨皆宜的好地方,不胜神往。但我们老病,无缘作游春之梦,容待异日吧。”
但钱先生对生命豁达,他曾在另一封信中对学生这样说:“衰朽之躯,康复不易,生老病死,事理之常,安心任运而已。”
杨绛百岁的时候,马成生携太太去看她,留下两张合影。一张,摆在书桌前,一张,在桌后面。临别的时候,杨先生对他说:“你呢,比我还小一辈,你还不多写些文章吗?”
钱先生爱喝绿茶,他在世的时候,马成生年年给他寄西湖的龙井。马成生说,钱先生走后,这个习惯也未断,一直到杨绛先生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