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荡火种》:剧种特色、江南韵味融为一体

10.11.2015  15:20

  上海沪剧院自建院以来几十年中,涌现了许多优秀的原创作品,特别是积累了一批相当丰富的现代戏保留剧目。而其中的代表性作品则首推《芦荡火种》。这不仅是因为它当年被北京京剧院改编为京剧,从而在全国声名远播,影响巨大,更在于它本身的艺术特色、艺术造诣十分突出,无愧是沪剧现代戏的翘楚。遥想52年前,它结束北京汇报演出后回到上海,一连上演了310场,连演9个月,此种盛况足见观众对其艺术的肯定。新时期以来,它几度恢复上演,演员也已更迭了几代,但其艺术魅力仍未见消减。今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芦荡火种》再度上演具有双重意义:既从艺术的角度让观众重温历史,也为我们再次认识和研究它的成功创作经验提供了条件。当下的戏曲界乃至整个艺术界,痛感原创力不足已是亟须突破的瓶颈。而重温一下《芦荡火种》的创作历程,或许我们会从中得到许多启发。

  首先,《芦荡火种》是一部充满沪剧剧种特色和江南地域特色的佳作。讨论《芦荡火种》,似乎总绕不开它的京剧改编本《沙家浜》。其实,从剧本看,两者的基本情节架构、主要人物,乃至重场戏,都无太大区别。不过,从艺术形式的角度看,两个戏的韵味却有很大的不同。《沙家浜》在发挥京剧唱念做打的综合手段方面是花了大气力的,故而京腔京味十足。而《芦荡火种》则生来地道的申曲模样。这个戏的取材和构思极其戏曲化。

  上世纪50年代末,该剧作者受电影《铁道游击队》的启发,想写一个新四军抗日的戏。不过,他并未削足适履地让沪剧去直接表现战争,而是在众多素材中抓取了富于传奇色彩的36个伤员在阳澄湖养伤的故事,又从以茶馆店老板身份为掩护的地下交通员的角度入手去生发。戏剧的情节于是有了悬念与曲折,人物的命运、情感由此有了起伏与跌宕。这为沪剧发挥演唱抒情的特点展开了广阔的天地。无论是阿庆嫂在与敌伪周旋时的内心活动,还是指导员在芦荡艰苦环境下激励战士的豪情,以及沙老太关爱伤员的深情,都化成了沪剧摇曳多姿的唱腔。在芦苇荡一场,沪剧还有一段特别的唱段“芦苇疗养院”。护士小凌绘声绘色地唱起芦苇荡的景色,用乐观的情绪感染了身边的战友。这段唱以其生动的词句、活泼的旋律,迅速在观众中得到了共鸣和传唱,成为沪剧脍炙人口的经典唱段之一。它充分体现了沪剧的特色。

  当年,京剧《沙家浜》在改编时,毛泽东曾提出结尾时要突出武装斗争。这也是《沙家浜》与《芦荡火种》区别较大的地方。如果单纯从艺术的角度说,这是两部戏、两个不同剧种的不同选择。沪剧用阿庆嫂根据县委指示安排新四军战士化装成吹打乐队和江湖戏班混入敌军奇袭成功的情节,是沪剧艺术扬长避短的处理。因为沪剧并不擅长武打,艺术技巧上没有京剧武行高超的跌扑翻滚、开打出手的功底,而以化装智取似乎更适合沪剧,更能突出戏的传奇色彩,情节场面也更加热闹丰富。

  《芦荡火种》的沪剧剧种特色与其浓郁的江南地域韵味是融为一体的。故事发生在阳澄湖地区,作者对江南水乡的风土人情、民风民俗都极为熟悉。如果说,水乡、行船、捕鱼、甜芦粟,都还是地域的自然形态的描写,那么,湖边的春来茶馆、走方的江湖郎中、江南丝竹的小堂名,这些剧情关节处的地点、人物等,无不透出特定地域独具的生活质感。剧本语言的遣词造句,乃至演员,尤其是阿庆嫂、胡传奎两个角色念词所带的浓重的乡间口音,以及阿庆嫂作为茶馆店老板娘应对周旋时的江湖腔,胡传奎作为土匪司令的切口,更是活脱脱地传达了江南特有的民生世态。

  《芦荡火种》这一风格特色是其艺术成果中极为宝贵的部分。中国地方戏曲的生命线根本上说系于其艺术个性,即它的剧种特色和地方色彩。近年来,地方戏曲的趋同化似有蔓延之势,抹杀个性的后果则是艺术的雷同单一,最终必然会萎缩消亡。在这种情况下,重睹《芦荡火种》会使我们头脑清醒一些。

  《芦荡火种》丰富而饱满的艺术形象塑造是其艺术成果的核心。这个戏人物的设置相当丰富,可谓生旦净末丑行当俱全,尤其是主要人物丰满厚实、经得起推敲。阿庆嫂作为主角,是党的地下交通员,公开身份是茶馆店老板娘。形象的双面性固然保证了人物的丰富性,而作品的更大成功则是很好地凸显了人物性格的一致性。不卑不亢是阿庆嫂应对敌伪的基本态度,不油不僵则是作者塑造这一角色的基调分寸。剧中,“摆出八仙桌,招待十六方,砌起七星灶,全凭嘴一张”,几句话传神地写出了这个地下党员的从容自如以及老板娘的八面玲珑,可说是神来之笔。而在剧情的进展中,她与伤员休戚与共的关切之情、担忧伤员处境的焦虑不安、面临困难的沉着镇静、处理危机的机智灵活,一一展示,从而完整而生动地构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艺术形象。同样,两个反面角色,虽着墨不多,但形象饱满。胡传奎虽讲江湖义气,骨子里却残忍凶暴,其性格色彩是多元的。刁德一内心奸诈狠毒、诡计多端,是一个有头脑工心计的汉奸。这样的反面角色是站得住脚的。

  创作于50多年前的现代沪剧《芦荡火种》至今光彩依然,这绝非偶然。它的根基牢牢扎在生活的肥沃土地上,而非闭门造车的肤浅之作;它按艺术规律和剧种特色行事,而非靠主题先行的概念之作;它经反复锤炼精心打造而成,而非仓促上马应景应时的草率之作。它的创作经验于今天、于今后,都是十分宝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