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级联动执法 杭州钱塘江采砂时代落幕（图）

　　10月27日，下午1时许，桐庐江南船舶修造厂内火光四射。长达50米的“浙钱江采041号”船体，历经近十天的拆解作业后，最终变成了一块块钢板。这是钱塘江杭州段上最后一条采砂船。至此，持续30多年的钱塘江采砂，随着滚滚江水，流进了历史的长河。

　　钱塘江，杭州的母亲河，是主城区的饮用水源地。钱塘自古繁华，江上一座座桥梁，和两岸林立的高楼，见证了杭州钱塘江时代的崛起。但始于上世纪80年代的采砂，已致资源枯竭，到了无砂可采的境地。而多年的非法采砂，又给钱塘江的基础设施造成了隐患，并破坏和污染水质。

　　十九大报告指出，必须坚持节约优先、保护优先、自然恢复为主的方针，形成节约资源和保护环境的空间格局、产业结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还自然以宁静、和谐、美丽。

　　整治非法采砂，事关900万杭州市民的饮水保障，是民生大计。今年5月以来，省、市、区11个部门联合发起钱塘江杭州段非法采砂整治行动，以“零容忍”的高压态势，完成钱塘江遗留采砂船的全部清退拆除。“这次整治，是釜底抽薪式的，彰显杭州打好防范化解重大风险、污染防治攻坚战的决心。”杭州市常务副市长戴建平说。

　　从“抢手”到“禁止”

　　当“浙钱江采041号”最后一块钢板落地，52岁的船主赵健心情异常平静。这艘船陪伴了他近20年，但他明白，“这是要下决心做的事”。　　在钱塘江、富春江和浦阳江三江汇合之处，杭州的西湖区有一个因砂而兴的东江嘴村。钱塘江上大多数采砂船都来自东江嘴。赵健自17岁便开船采砂，被称钱塘江上最早一批“掘金者”。“上世纪80年代初，钱塘江到处都是砂，有的砂甚至露出水面，影响来往船只通行，往桐庐方向的船经常停航。”赵健说，最早的采砂主要靠人力，父辈们把竹筐绑在长竹竿上，伸入江水，一筐一筐往船上捞，一艘船能装3吨至5吨。　　上世纪90年代，全国的河砂市场需求旺盛，质量上乘的钱塘江粗砂深受欢迎。东江嘴人采的砂，除了满足浙江内需外，还热销上海、江苏等地。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越来越多村民加入采砂队伍。“东江嘴村1000多户人家，几乎家家都入行，有的搞河砂运输，有的入股采砂船。”赵健说。杭州市港航局副局长毛梁忠关注到，当时钱塘江上的水泥机器采砂船，已猛增至百余艘。这个阶段，钱塘江开始出现用吸管吸砂的机器采砂船。

　　1998年，《浙江省钱塘江管理条例》颁布实施，结束了钱塘江采砂“无人管”的局面。采砂船采砂，须向浙江省钱塘江管理局申请采砂许可证。为严格管理，钱塘江管理局还对采砂船数量进行控制，通过“小船淘汰，入股大船”的方式，将百余艘采砂船缩减至39艘，并严格限定采砂范围，比如离两边堤坝200米之内不能采，离大桥500米之内不能采。

　　采砂船数量被控之后，采砂船主开始用增大砂机马力来提高采砂效率，12马力、120马力、300马力……更新换代变得频繁。在这一年，赵健和另外4个股东拿出200多万元，将自己的砂机升级到500马力。“提高马力后，吸砂管能伸入河床达10米以上，半个多小时就能吸满800吨的船舱。”他告诉记者，这一阶段，一艘设备齐全的大型采砂船，曾一度被炒到千万元。巨额投资带来可观利润，村民们纷纷跟进。

　　然而，大规模盲目的跟进与开采，不仅透支了有限的砂石资源，也加速了产业的衰弱。

　　2004年8月，《杭州市生活饮用水源保护条例》开始实施。全长66公里的钱塘江杭州段，其中42.3公里被划为一、二级饮用水源保护区，禁止采砂，防止破坏水源。相应地，39艘采砂船被再次缩减到20艘。

　　浙江省钱塘江管理局还对砂船采砂时间实行限时，规定20艘采砂船每个月分两批采砂。“可采范围越来越小，意味着砂源越来越少，再加上采砂时间越来越短，一天也采不满舱。”赵健说，这年后，钱塘江采砂的收益逐渐下降。

　　由此，钱塘江采砂由“鼎盛”转向“落幕”。

　　监管遭遇困境

　　近20年的掠夺式开采，钱塘江河砂资源日渐枯竭。专家结合钱塘江砂石资源勘测情况，确定钱塘江可采区域基本无砂可采。2016年5月1日，浙江省钱塘江管理局停止采砂许可，这意味着，在钱塘江主城区段，所有采砂均系违法行为。

　　但受利益驱使，去年底以来，仍有一些船主抱着侥幸心理，偷开采砂船到禁采区非法采砂。“这些行为埋下众多隐患。不仅破坏环境，还有安全风险。”戴建平说，一方面，杭州市区80%居民饮用水取自钱塘江，采砂时产生的石油类污染物，会污染饮用水源；另一方面，钱塘江是交通要道，江面有7条地铁线路、3个过江隧道经过。采砂船作业时，将直径半米粗的吸砂管插入河床表层10余米，巨大的吸力可形成半径达百米的大漩涡，造成基础设施根基受力不均，带来重大安全隐患。

　　针对非法采砂现象，浙江省钱塘江管理局联合杭州市港航局等相关部门加大执法力度，但推进缓慢。“最大的原因是联合执法机制不顺。”省钱塘江管理局副局长韩连宏说，依据1998年颁布的《浙江省钱塘江管理条例》，省钱塘江管理局有权依法查处违法采砂行为，但违法采砂行为难抓现行。此外，船只管理、资源开采、治安维稳涉分属交通运输、国土、部门等多部门管理范畴，水资源保护涉及环保、水利等诸多部门管理范畴，一度造成“九龙治水”的尴尬局面。

　　“执法取证难”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受利益驱使，部分采砂船主仍频频非法采砂。个别船主存在侥幸心理，甚至特意记下执法船信息，选在深夜、凌晨蓄意躲避巡查，偷偷采砂。“66公里长的钱塘江，执法艇来回巡一趟，要花费近5个小时，仅有的两艘执法艇，就算24小时连轴转，一天也只能巡查4次，还要应对临时突发的举报信息。”省钱塘江管理局水政处主任张兴国说。

　　违法成本低，也造成了监管难。杭州市林水局副局长王健说：“依据《浙江省钱塘江管理条例》规定，违法采砂行为最高只能处以5万元罚款，在采砂的高利润回报对比下，震慑效果并不理想。”相比2012年施行的《浙江省河道管理条例》，规定非法采砂可最高并处20万元的罚款，且可没收作业设施设备，《浙江省钱塘江管理条例》已明显滞后，不利于监管。

　　联合执法、体制改革，已势在必行。

　　构建长效机制

　　为彻底整治钱塘江非法采砂，在杭州市政府的牵头下，5月2日起，浙江省钱塘江管理局、杭州市林水局、杭州市港航管理局、杭州市公安局等11个单位以及西湖区，共抽调29名执法人员，成立钱塘江杭州段非法采砂整治领导小组。大家采取集中时间、集中地点、集中办公的形式，各部门打破条块分割，开展联合执法。

　　“此次联合执法，采用24小时不间断巡查方式，对重点水域和重点时段进行严打，形成高压态势。”杭州市公安局交通治安(水上)分局局长江南说，确保出现一艘、发现一艘、严处一艘，对聚众闹事、妨碍公务等违法行为实行依法查处，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在联合执法专项行动中，整治领导小组还对发现的两艘“三无”采砂船采取行政强制措施，依法进行拆解。

　　“零容忍”整治的同时，5月24日，一份修改《浙江省钱塘江管理条例》的议案，提请浙江省人大常委会第四十一次会议审议，理顺了行政管理权与事权不匹配的关系。“修改后的《条例》明确钱塘江杭州段的执法权下放到杭州市。今后，省钱塘江管理局将更多起到监督指导地方政府执法的作用。”戴建平说，新修《条例》与《浙江省河道管理条例》接轨并行，加大违法采砂行为的处罚力度。

　　目前，杭州市林水局与浙江省钱塘江管理局的对接正在加速推进。钱塘江非法采砂的监管体制，终于理顺了。

　　为做到釜底抽薪式的彻底整治，整治领导小组决定，对20艘采砂船进行补偿和拆解。经科学评估，相关职能部门印发《钱塘江杭州段采砂船退出补偿办法》，制定“一船一策”的补偿方案。尽管“这是迟早的事”，但20艘采砂船的清退，并不那么容易。

　　由于大部分船主来自西湖区双浦镇的东江嘴村，62岁的西湖区砂业商会会长刘福迁和双浦镇的工作人员，每天忙着逐门逐户做工作。西湖区砂业商会成立于2003年，刘福迁也和股东们打了14年交道，彼此相知相熟。“20艘采砂船共有47个股东，我逐一上门向他们宣讲补偿退出政策。尽管部分股东不太理解，认为补偿金额偏低，但最终选择顾全大局。”刘福迁说。截至今年6月3日，20艘采砂船已全部签订补偿协议。

　　47岁的村民老李曾采砂20多年，他选择在2005年早早退出。热心村里公共事业的他，如今已成功当选为村里的村委委员。以他为榜样，昔日的船老大们纷纷上岸，曾经因砂而兴的东江嘴村，也正在积极打造风情小镇，发展旅游文创产业。“因持有船员驾驶证等证书，大部分船东选择继续和水打交道，比如在西溪湿地、运河、湘湖等地方开船。”老李说，“十九大提出实施乡村振兴战略，当下，杭州正大力推进‘拥江发展’，东江嘴村也在抓环境治理，有序清退渔船，积极融入钱塘江金融港湾建设。”

　　随着20艘采砂船的拆解，66公里的钱塘江杭州段采砂史由此终止，采砂船最终退出了钱塘江经济发展的历史舞台。(记者 刘健 邓国芳 通讯员 李朝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