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剧海飞:游走在小说与剧本之间
小说家、编剧海飞在相继创作《旗袍》《麻雀》《惊蛰》等电视剧本后,在《当代》杂志上首发小说《唐山海》,与花城出版社联合推出“谍战深海”系列小说,第一本《捕风者》日前出版,《棋手》和《唐山海》等小说也进入该社编辑出版状态,同时他创意和监制的“神探华良”系列小说的出版与网络剧改编工作也已经启动,“谍战之城”系列小说(五本)和剧本也已经列入了他的创作计划中。在小说与剧本之间齐步并进,似乎成了他文学创作的一种习惯和常态。无疑,海飞的小说和影视作品,已经引起了文学界和影视界的强烈关注……
孤独与喧嚣:一个作家的24小时和24年
首次关注海飞的微博名是@写字的海飞,这是一个奇怪的名字,他没有命名为小说家海飞,或者编剧海飞。当我正式走近这位著作等身的作家时,才发现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路径,都有他成为一条阡陌或者大道的理由。
如同大多数写作者一样,海飞的清晨从正午开始。然后,起床,吃饭,下午开始工作,晚饭后散步一小时,夜里三四点入睡。在书房内穿着睡衣,睡眼惺忪,头发愤怒生长,一天睡八到十个钟头。海飞写作的舞台在浙江杭州的一所民宅里。书房原来是个露台,装修时用玻璃把露台包了起来。三面玻璃,白天关上窗帘,晚上拉开。在冬天,屋内有一只一千瓦的利维斯顿牌暖炉,一盏台灯和一盏顶灯织成的白亮光线,照亮了他大部分的人生。
“我看到四处的灯光,有时候还有急雨赶来,大雪赶来,麻雀赶来,声音特响地落在顶棚,但是却让人安静。我在玻璃屋里观察着这个世界,他们在明处,我在暗处,有一种偷窥尘世的快感。”海飞在他的博客中这样写道。他经常性选择在夜晚的小屋里来回踱步,有时候有兴致的时候,会温一壶酒,让太太煮点花生下酒。
海飞的一年四季其实是枯燥的,风雪在世界上变化,他大多时间在永远不会变化的“玻璃”里,夜晚寂寞,但他觉得“喧嚣纷至沓来”:所有的人,复杂的人,故事里的人,战争里的人,男人、女人、间谍、匪首、国难、家仇、枪炮、鲜血、阴谋……都来了。
“许多作家都有一种固执的冷酷和不近人情。”海飞告诉记者,四十岁之后他才刚刚学会为家里做些微的事情,“女儿已经高中毕业,不算了解和关心她,而她已将远赴重洋……”海飞告诉记者,因为“老”了,才知道“天伦”是要紧的。
和生活的距离,和人的距离,和世界、雪花、风、景物的若即若离又远又近,奠定了他写作的美感与笔调。他让雪花落下,树叶翩飞,涨潮的声音此起彼伏,让群鸟飞临村庄,让一个女人在枕木边哭泣,一个中年男人走在全是尘土的街上……等等。
“陈深翘着二郎腿坐在温暖如春的米高梅舞厅里。他一点也没有想到,舞厅门口无比辽远与清冷的西藏路上,一场突如其来的雪从望不到边的黑色苍穹无声地落下来……”小说《麻雀》开头,海飞这么写。海飞十分坦然地承认,自己是一个没有学历的人,也没有受过专业的文字训练,二十几岁才开始写作。但文字上海飞有着轻度的洁癖,苛求美感。他认为一个写小说的人,叙事语言首先要过关。
海飞出生于浙江诸暨一个叫做丹桂房的小山村,十四岁海飞开始务工和务农,在一家满是粉尘的胶木开关厂做开关。十五、六岁因为看多了武侠小说,和村里六个小伙伴结伴取了个江湖名叫“丹桂七怪”。生命从少年向青年进发,海飞像一枚落在尘世的普通石头。“我十六岁的时候连床铺也没有,就睡在门板上,下面垫的是干草。当时我村庄里的伙伴们都是这样的生活,当集体苦难的时候,苦难就不成为苦难。”
那时候的海飞初中毕业,务农,当小工,穿格子衬衣,留长发,唱《大约是冬季》和《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有时候也唱《冬天里的一把火》,骑二十八寸海狮牌自行车,抽劣质的烟。蠢蠢欲动的不安是他成为作家的第一步。然而从对生活的不安到成为一名小说家海飞几乎用了将近24年。
17岁那年海飞瞒着父母偷偷报名参军,入伍证书下来才告之。退伍后进化肥厂当保安,250块钱一个月的薪水让他心生欢喜,欢喜的原因是他觉得够多了。因为在部队的时候,他的津贴是每月26块。四年的保安生涯后,他因为一次人际交往中被人认为失礼而被调岗到造气车间拉煤。就这样,这个晚熟的小子在化肥厂度过了六年无所事事的青春。后来热爱写作是因为想换一份工作,海飞认为自己除了写字,身无长物。
二十几岁才开始写作的海飞从向企业报投稿开始,如同农村包围城市一般,发稿量渐渐增大。海飞拿着样报样刊,找到企业试图以此敲开大门,为自己和家小谋一份差使。后来海飞如愿以偿,在当时文联主席李战的帮助和推荐下,去了一家叫“回音必”的药厂编企业报,接着是去了一家叫越兴的中学编校报,再接着是去诸暨日报当采编。看上去海飞已经像一个有文化的人了。在报社,海飞度过的光阴是三年。
海飞回忆起2004年年初自己从报社辞职的情景,当时32岁的他显然已经不年轻。他曾目睹一名受人尊敬的副刊编辑退休了,欢送会后海飞从热闹中安静下来,突然对若干年后自己同样要从编辑岗位上退休,感到了深深的恐惧。终于海飞在同事们惊讶的目光中选择了离职,这一年他写下了第一个长篇。小说的名字:《花雕》。
第二年,海飞的短篇小说《闪光的胡琴》获上海文学全国短篇小说新人大赛一等奖、本人获浙江省青年文学之星称号。此后海飞去杭州一家文娱杂志社当主编,一年后再离职,当个体户做出版,说白了就是替一些作家做自费书。生活依旧呈现出鳞次栉比的纷乱,在陌生而又熟悉的杭州街头,海飞把时光过得踏实。他特别容易满足,因为“我本来就一无所有,能混到现在这模样,让家人衣食无忧,我觉得够有本事了。”
2007年底海飞去了浙江文学院,直到现在,他为单位编一本叫《浙江作家》的杂志。
从《旗袍》到《大西南剿匪记》《花红花火》,再到如今的《麻雀》,即将投拍的《惊蛰》,正在创作的《棋手》,海飞走过了数年的编剧之旅。从长篇小说《花雕》到《花满朵》再到《向延安》《回家》,海飞用两条腿走路,一边纯文学,一边剧本。他的谍战题材小说屡屡被改编为电视剧,收视反响颇好,渐成市场和口碑同时热捧的作家。
如果我们对海飞小说中的人物特质一一提炼,我们会发现这些特质如同海飞本人一样,充斥着:不安。
不安是对既定生活路线的不安,是对命运的不安定,也是对人性的不安全和可靠的体察、观照,因此市井上的闲杂人等,在他笔下都成为一些不寻常的、复杂的人。
比如《麻雀》中的苏三省,如此的热爱上自己的同胞姐姐,以及美丽的李小男,但又如此邪恶。比如行动处长毕忠良,如此地感念着兄弟情深,如此地呵护着自己的爱妻,但又如此地对着军统和中共地下组织绝不手软。在《惊蛰》《棋手》《捕风者》小说中,这样的人物比比皆是。比如《捕风者》中女一苏响的亲哥哥龚放,有着错综复杂的情感,和果断麻利的心狠手辣,但是面对妹妹苏响和弟弟苏十七的时候,外面如坚冰一般冷漠,内心却时时潮翻潮滚……在这些男人身上,可恶、卑劣、涤污、渺小的东西不同程度的存在并放大,他们没有任何一个意义上的好人,却最终因为各种原因,渺小自私、人性欲望的原因参与保卫家园的战争,惊天动地的生生死死的产生爱情……
在海飞的小说和剧本中,人只是动物性一样粗糙、原始的存在,正邪掺半,而当隐没在文字中的不安和变动成为主线,你随时可以看到人的不稳定性或者说两面性,在他的文字中波澜不惊地呈现。世事以及际遇可以催化任何人,恶人成为好人,好人也是恶人。而爱情的产生与轰轰烈烈又是来源得那么不可深究,那么高贵、纯洁却人性微幽的恶劣。
“我觉得作家首先应该懂人,懂复杂的人性。”海飞说。“我对复杂人性的探究,有一种固执的疯狂而兴奋的迷恋。莫言曾在高密的文学馆里题字“把坏人当好人写,把好人当坏人写,把自己当罪人写。”在复杂和多面这一个层面上,海飞无意中彻底贯彻了莫言这样的好作家共同的理念。
所有的道路都是正确的,所有的人生都是一种纪念
海飞不是一个喜欢饭局的人,但是偶尔为之的时候,特别不愿意提及自己是作家。他愿意当墙边被人忽略的一个男人,或者一个隐形的符号。他认为每天的码头,街道,太阳、树丛里,能闻到一股好酒好菜的香味,那么美好而踏实的人生;汗水和街肆、尘土和劳动都能让他感觉到无限生机。从这样的采访中,记者觉得有时候海飞仿佛一棵灌满了浆的树,从丹桂房移植到了杭州。
“作家很多都是对生活无力者,是一些挫败者的发泄和梦想,您呢?您在生活里怎样?情绪稳定吗?”
“我对生活少有苛求,情绪稳定,没事就写写小说,写小说后被朋友请去帮忙改了一次剧本,从此走上编剧之路。”多年以后,海飞仍能准确地记得当年尘土飞扬的“横店之旅”,那是他初涉电视剧本创作的时候。而现在海飞显然已经和影视创作密不可分了,海飞说在他的一些剧拍摄的时候,他会去一下片场转转,有时候是在现场发呆,看他用文字创造出来的另一种人生。有时候他也会兴奋和和演员聊戏,他觉得那时候他简直像是导演。每一部戏,他都会留下一些念想,比如《旗袍》片场,他捡到了现场的子弹壳,回家后封存在档案袋里留作纪念。比如在《麻雀》剧组,他把住的房间的房卡留了下来当作纪念。海飞说,生活是需要纪念的。显然这是一个容易沉湎在怀旧中的中年人。
少年时,海飞便学会“自己料理好自己的生活”,因此他在磕磕绊绊一路走来的同时,也是显见的思路清晰。下一个不成样子的计划,海飞认为应是“真正写出好小说,跟发表和市场反应无关,就是好作品而已,自己认可的那种好。”
海飞从不认为自己是最好的作家,但是他一直在努力而认真地写作,努力让自己对作品满意。在海飞眼里,写小说是一种自我温暖,或者说是对自己的一种“好。”
海飞对自己颇有没有由来的自信,他的下一个剧目《棋手》仍然是一个谍战剧,他向记者描绘了一个这样的人物,干净,挺拔,骑脚踏车,下棋如有神助,运筹帷幄,与另一个高智商的特务头子上演了惊心魂魄的对手戏。这个小子,叫做贺羽丰,来自海飞的老家诸暨。他总是喜欢把剧中的男一号设定为“老家诸暨”……
而这些漫无边际却又撼动人心的构架,来自于他的书房,工作室或者单位办公室。关于人生,他觉得所有的道路都是正确的,所有的方向我们事实上都来不及回头重新选择。他自己歪歪扭扭的人生,像一棵蒲公英一样的存活,他仍然觉得这样挺好。所有的人生都是一种纪念,这是海飞语气散漫地说出的一句话。
在小说与剧本之间游走的“写字的海飞”
现在,有着小说家和编剧双重身份的海飞左手小说右手剧本,在他的眼里,小说和剧本都有无数种风格及其所必须承载的使命,而他更倾向于用文字讲述人间悲欢,展现让人动容和歌哭的人生,呈现特定年代风起云涌的生活画卷。他说,“我愿意是一个复述者或者聆听者,甚至愿意和剧中人,一起细数一件大衣上细密的针脚。”
一方面,《海飞自选集》列入了出版计划,一本叫做《惊蛰如此美好》的散文集正在编辑过程中。同时,他的小说频频亮相《收获》《十月》《人民文学》《当代》等大型文学刊物,看上去他与纯粹的文学走得如此紧密,唇齿相依。但一边他又把剧本写得风生水起,从以往的经验来说,他的剧本成为热剧的可能性十分大。而在近几年的创作中,海飞更是对谍战小说情有独钟,“因为它十分考验智商,而且在那种高压环境下面,也十分考验着小说中主人公的人性。男性读者可能更爱读这样的小说,而在求新求异求真求变之路上,谍战小说又在时刻地要求作者,作出努力和贡献。”海飞有一个广为人知的观点,“谍战并不是写谍,而是在写人丰富的内心”。他声称自己对复杂人性的探究,有一种“固执的疯狂而兴奋的迷恋”。
海飞常常用“深海”来形容谍战,因此他提出了“谍战深海”的概念。“在我看来真正的谍战就是看似水面平静,水波以下却暗流涌动,甚至潜藏着巨大的危险。而正是由于这样的平静勾起了许多读者和观众强烈的窥知欲,恨不得穿戴上潜水设备,深入海底一探究竟。而这种烧脑的写作挑战也让我十分有兴致。”
目前海飞的谍战深海系列小说项目已经启动,与花城出版社合作出版。作为该系列的第一弹,海飞的小说《捕风者》已经面世。该系列已经完成并出版或将出版的小说有:《惊蛰》、《向延安》、《捕风者》、《麻雀》、《唐山海》、《棋手》等,将要列入写作计划的是《苏州河》等。
同时海飞“谍战之城”系列小说也正在构建中,并有望进行开发和深耕。“谍战之城”是指以重庆、上海、哈尔滨、天津、南京等城市为背景,分别创作一部谍战小说,建立民国年间纷繁复杂又相互勾连的谍战谱系。以此日积月累,“谍战深海”系列小说的构架愈加庞大而纹丝不乱。
海飞的小说和剧本创作,不急不缓,于他而言,那么多的写作计划,写完可能需要十年。然而这十年又有什么别的事可以做吗?海飞固执地认为他要做的事情其实就是吃茶,看云,写字,那些热闹与喧嚣,与他之间若即若离。仿佛奋不顾身地投身市井与红尘,与热闹十分接近,但又仿佛并未寻见他急切与忙碌的身影。海飞把自己微博的名字取名为“写字的海飞”,或许他隐藏在书房阁楼,也或许隐藏在网络深处。总之当一部作品出现的时候,他的名字会再一次被人翻捡出来。他说所有的一切,都是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