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语中"日"怎么变成"太阳"的 浙大教授研究了23年
人们为什么好好地不再说“目”,而变成了说“眼睛”呢?“月亮”在历史上的演变究竟如何,在中国各地的方言中又有怎样的说法?为什么年纪大点的人说“日头”,而年轻人更喜欢说“太阳”?
这样的问题看似简单,实际却蕴含着词汇学的重要变化。最近,浙大教授汪维辉经过23年的研究,出版了《汉语核心词的历史与现状研究》一书。该书有1000多页厚,是国内第一部全面系统地研究汉语核心词的著作。
研究汉语词汇演变
最难的是资料收集和客观描写
今年60岁的汪维辉是浙江大学求是特聘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汉语词汇史和训诂学,目前已经出版7部著作,发表160余篇论文。汪维辉的著作《汉语核心词的历史与现状研究》,全书共1173页,近百万字,一共研究了100个汉语核心词语。据称,书中很多研究方法都是国内首创。
对于这个研究,可以追溯到1995年。那时汪维辉还在四川大学师从著名语言学家张永言教授学习汉语词汇史,当时写的博士论文是东汉到隋的常用词演变研究。“研究词汇的演变史这个路子其实是张永言先生为我开创的。”汪维辉说,“但是那时的研究主要还是集中在历史演变方面,没有系统地考虑过方言差异。”
整个研究过程困难重重。汉语词汇的历史演变和方言分布情况都很复杂,加之缺少前人的研究,很多事情都得从零开始。另外,要在浩如烟海的文献资料中找到所需要的部分,工作量巨大。
“比如‘月亮’这个词,中国东南部地区有关月亮的方言称呼分布是最复杂的,因为这一片是古老方言区,有吴语、闽语、粤语、客家话、赣语、湘语等。中国北边则都是官话区,对月亮一词各地的说法大体相同,但是在官话的腹地像山东、河南、山西、陕西的一部分地方还说‘月明’。”汪维辉说,在他的研究过程中,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汉语方言地图集》的“词汇卷”这本工具书对他帮助很大。以月亮这个词为例,在各个地区不同方言中的说法都在地图上用不同颜色的图例标示了出来,并被分为月亮系列、月光系列、月明系列、月系列等,看起来非常直观。
除了资料的困难外,其实最大的难题还在于客观的描写。“只有在充分地收集材料之后,才能把一种现象准确地描写出来。语言学最重要的就是尊重客观的语言事实,切忌歪曲、想象。”汪维辉说。
目、月、鸟这些常见字
都经过了复杂的变化
汪维辉的书中描述了一些词汇在口语中变化的过程。例如“目”,最晚到汉末,“眼”就已经在口语中替代了“目”。而“眼睛”替换“眼”,则又有一个漫长的变化过程:
眼睛原来写成“眼精”,指的是眼珠子,指眼的精;唐代以后慢慢变成了整个眼的通称,写法也变成了“眼睛”。这还是时间层次上的变化,要说空间地域上方言的差异,就更加复杂。现在的方言中,只有闽语基本上还是“目”系列,102个调查地点上只有两个地方说成“眼睛”和“眼珠”。其他很多闽语区虽然说的都是“目”,但也有复音化的趋势(复音化是指由单音节词变为多音节词,其中双音词占多数,比如耳变成耳朵、鼻变成鼻子、行变成行走等等)。
在解释“月”的历史变化时,汪维辉提及《老乞大》是一份重要的资料,这是一本古代朝鲜人的汉语口语教科书,被用于培养口译人员,以便派使节到中国朝拜等。
在最早的元代后期的《原本老乞大》中,有这样一句话:“今日是二十二,五更头正有月明也,鸡儿叫,起来便行。”单独这一句可能难以确定此处的“月明”到底指的是“月亮”还是“月儿明亮”。
但是继续看下去会发现,明代的《老乞大谚解》中还是用“月明”,到了清代乾隆时期的《老乞大新释》中则改成了“月”,乾隆后期的《重刊老乞大》中又改成了“月亮”。这样的演变就说明了元代的时候北方话里月亮是叫做月明的,明代还是差不多,到了清代就变化了。“月亮”其实是最晚出现的一种说法,大约明代后期才见于文献。
类似词语的有趣故事,书中还有很多,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去找来看看。
关于流行网络词汇
我们的态度应该开放包容
对于近几十年语境的变化,汪维辉说,“当代汉语的一个趋向是书面语化。当今的词汇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包括一些最稳固的核心词也会受到影响。”汪维辉用一个简单的例子说明了这个变化:
“比如说太阳,我们调查后发现年轻人一般都会说‘太阳’,可是调查年纪比较大的人,他们都习惯说‘日头’。这个词在历史上最主要的就是‘日’,单音词,后来它双音化变成‘日头’。可是我们现在都说‘太阳’,因为‘日头’显得很土,年轻人不愿意说。词所指对象的意义是没有变的,可是称呼这个概念的词发生了变化。这就是法国语言学家房德里耶斯所说的‘概念变了名称’。当代汉语有比较明显的书面语化倾向,所以‘太阳’取代了‘日头’。”
现在网络词汇兴起,很多奇葩搞笑的词语占据了人们一部分的日常生活,对于这一现象,汪维辉说:“网络语言是当今我们社会语言生活当中的一部分,不管我们怎么看它,它都是客观存在的。一般创造、使用网络词汇的都是年轻人,这些年轻人富有活力,富有创造力。所以网络语言有很多创新的东西。”
对于有些人对网络词汇表示看不惯,觉得网络词汇很混乱,作为语言学家的汪维辉则保持了一种更为开放宽容的态度:“这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让它自由发展就好。看看结果,最后可能会有多少网络新词能够留下来,被大众所接受并进入我们汉语的词库,比如‘版主’‘黑客’‘酷’(扮酷,装酷)等都已经被《现代汉语词典》收录。那就说明网络语言它对当代的语言生活也会有影响。网络没那么可怕,我们要正视它,有些现象也挺值得研究的。”
但汪维辉也一直坚持以下观点:“很多网络新词都是昙花一现,网络词汇对全民语言的影响不会太大,这是不能高估不能夸大的。”
本报首席记者 王湛 通讯员 张尧 孙雨林 赖奕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