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完成现有古籍修复,大概要用几个世纪

02.04.2015  12:19

  上世纪80年代初,南京大学图书馆古籍修复专家邱晓刚就开始了手工纸浆书技术研究,据他介绍,该种修补方式可以极大地提高古籍修复效率,改变古籍修复速度等同于“绣花”的现状。然而从1992年“手工纸浆补书技术”的科研项目通过专家组的鉴定至今二十多年又过去了,手工纸浆补书技术在业界难以推广,古籍修复师们依然青睐于传承千百年的传统“托裱”的古籍修复方式。与此同时,西方纸浆修复机近年来又被广泛地引进国内古籍修复领域,从传统的古籍修复方式到“手工纸浆补书技术”到西方的纸浆修复机,古籍修复应当守着千百年的传统技艺不变,还是应当顺应时代的变化大胆革新?邱晓刚在接受《东方早报·艺术评论》(下简称“艺术评论”)专访时说:“靠现有人员用传统古籍修复方法来完成现有的古籍修复任务,大概要用几个世纪。而几个世纪中新增加的修复任务,又将成为更大的危机。

  艺术评论:用纸浆修复机存在什么问题?

  邱晓刚:纸浆修复机最关键的问题就是不能和我们的手工纸匹配,西方的纸浆修复机工艺是按照机制纸的标准来工作,中国的古籍都是传统的手工纸,工艺上不匹配。机制纸密度大,我们的手工纸密度小。中国的手工纸是帘纹不是网纹,但是纸浆修复机出来的不是帘纹是网纹,纹路上不匹配。除非将纸浆修复机用在报纸修复上,其修复速度是非常快的,破损的地方哗一张几秒钟(就修好了),所以我认为纸浆修复机引进并非不能用,只是对纸张要求非常高,达不到这个要求,效果就很差。

  纸浆修复机的不足主要是吸力太大,纸浆很多留在书叶上,有破洞的地方它留有纸浆了,没有破洞的地方它也留有纸浆,修过之后它的厚度增加了,跟传统托裱是一个性质。手工纸浆修复跟传统托裱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书本没有损坏的地方不会留下修复痕迹,真正做到最小的干预。如果纸浆修复机能在一些方面进行改进,比如把吸力减小,把竹帘作为底下纸床,那就达到效果了。

  艺术评论:所以你并不是反对机器修复?

  邱晓刚:我的观点不是反对机器,能够用机器来代替人工为什么不用呢,但是关键是机器要能代替人工才行。

  艺术评论:手工修复有什么方面是机器修复完全不能替代的呢?

  邱晓刚:举个例子,这本书在修书界来看已经是够破的了,都粘连到一起了,机器就没有办法来修(这种书),这种破损打开后,如果是用纸浆修复机来修,一注水破损的地方随着水漂起来了,水是有浮力的,破成一块块全散掉了。我手工纸浆修复就能修,所以我说没有一种方式是万能的东西,但是可以互相弥补,所以为什么我要研究手工纸浆修复技术,出发点就在这里,传统的修复方法或者机器修复做不到的情况下,手工纸浆修复技术可以弥补,关键是解决了浆糊和传统的旧纸问题。现在不光是浆糊,还有旧纸的问题,比如修这本书,你用新的纸去修,没这个可能,新的纸的强度比这个大得多,但是旧纸是不可再生资源。我用纸浆修复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我用纸浆(修复)这个纤维可以选择长纤维或者选择短纤维,可以用本色的竹纸材料,我也可以用白色的,用不同颜色的纸浆来调颜色,弥补了古纸不够的问题。

  艺术评论:你所说的手工纸浆修复具体怎么操作?

  邱晓刚:手工纸浆补书技术是完全不同于传统古籍修补方法的一种新的古籍修护方式,它是利用成纸“还魂”经复配制成修补纸浆,使用简单工具,利用传统手工造纸的“浇浆法”原理,均匀地将纸浆分布在破损被修补的古籍书叶上,利用湿纸的纤维氢键结合力、纤维交织力及复配成分的胶粘力,使纸浆成纸后与被修补的古籍书叶间牢牢地黏合在一起。它修补速度快,操作简单易掌握,容易达到整旧如旧等优点,适用于我国古籍数量众多、破损量大的特点。

  我们现在修书的纸都是手工纸,宣纸是手工纸里面的一种,吸水纸等都属于手工纸。把手工纸用搅拌机搅拌成纸浆,然后用滴管将一个个洞补好,这相当于补洞,不托裱。传统的修补方式是托裱,用纸把一个个洞补好,然后纸边还要处理,它有不同的大小,国家标准是纸边小于两毫米以下,相比较而言纸浆修补就要快很多,纸浆补上去晾干纸边只有零点零几毫米。但是传统的托裱存在什么问题呢,一个是厚度增加了,其次是大量浆糊用上去了以后,像南京、上海包括长江中下游地区,有相当一段时间是梅雨季,补好的书容易发霉、遭虫蛀,这对各个图书馆来讲是很糟糕的一件事情。我为什么会一直关注纸浆修复呢,就是因为我发现我五年间修了的书,回头去看都已经霉了,这实际上对我的刺激是最大的,我就一直在想我怎么能让它不霉呢?

  我从1982年开始对纸浆修护古籍的摸索、试验、研究,一直到1992年“手工纸浆补书技术”通过专家组鉴定,1993年人工纸浆修复技术举办过一期培训班,包括故宫、复旦、中科院都有人来参加,培训时大家都认为这是很好的一个手段,但回去之后大家还是采用传统的修复方式,就是推动不了。

  艺术评论:为什么大家不能接受你所说的手工纸浆修复?

  邱晓刚:大家看了嘴上都说很好,但是实际行动你让大家去接受这个东西确实有一定困难,推广不开来的原因囿于传统修复观念,手工纸浆修复是对中国几百上千年的古籍修复方法的一种撞击,上千年修补方法都是用托裱,我的师傅们都是教我用毛笔加纸加浆糊来修这个东西,现在我用滴管就把这个滴下去了,他们接受不了。所以我讲,现在一定是年轻人来做这个事。他们没有太多的顾忌,所以才能推动这个事情。

  艺术评论:会不会是大家几十年来适应了“托裱”的方式,如果改用纸浆修复又要重新掌握技术?

  邱晓刚:你有一点说到点子上了,但是任何一项技术都是要从无到有的,要有一个适应过程,但是这个纸浆修复的适应过程只要十天,传统的托裱方法掌握起来可能是一年、三年甚至五年。

  艺术评论:那么传统托裱的修复方式有可取之处么?

  邱晓刚:传统的托裱方式当然有可取之处,它用最简单的方式把书修好。但它最大的问题是效率低、速度慢,付出的人力要多,类似于绣花。而古籍修复界人们对此习以为常,觉得一贯如此,不认为这是问题,但这就是问题,为什么不去解决呢?2007年国家成立古籍保护中心,国家在古籍修复领域投入那么多钱,引进了那么多先进设备,但是如果有一个人具体来问,每年可以修多少东西,这个时候就出问题了。2012年国家古籍保护中心对12家国家级古籍修复中心进行3年(2009年以来)以来修复古籍数量的统计,国家图书馆是三年每20人修10万5千叶,上海图书馆是三年每26人修73万7千多叶,中山大学图书馆是三年每12人修3万6千多叶,山东省图书馆是三年每9人修6千多叶,浙江图书馆是三年每8人修4万5千叶……靠现有人员用传统古籍修复方法来完成现有的古籍修复任务,大概要用几个世纪。而几个世纪中新增加的修复任务,又将成为更大的危机。但我们南京大学图书馆虽然非国家级古籍修复中心,但修复数量仅次于上海图书馆,因为它用纸浆修复破损文献,效率大大提高。

  艺术评论:你认为古籍修复行业当下存在什么问题?

  邱晓刚:近百年来,在传统古籍修复技术的发展过程中我们的传承是比较好的,由于有师徒的口口相传,古籍修复技术的精髓部分被较好地传承了下来;然而在发展方面确实突破不大,重要的是人们的修复理念没有跟上时代发展的需求,在师徒传承形式下往往形成了人们保守思想,墨守成规,不敢越雷池半步的状况,这种传统的修复理念根深蒂固,它已渗透到人们思想意识的深处,成为某种习惯性思维,因此传统古籍修复效率低、速度慢几乎成为一种“正常现象”,这是传统古籍修复技术在近百年中没有发展的根本原因所在,然而今天很多人还没有意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