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疽"烂腿病人"煎熬70多年 至今心理阴影比身体创伤更重
前言: 江南之地,鱼米之乡。富足平和的浙江,是中国抗日战争中沦陷时间最早、沦陷范围最广、战争创伤最深的省份。侵华日军曾悍然发动灭绝人性的细菌战,将第一枚炮弹投放在这片土地上,如今70多年过去了,流毒未除,记忆犹在。
作为细菌战全国第一战场,从1939年到1945年,以731部队长官石井四郎为总指挥的日军细菌部队在浙江进行了不少于3次的大型细菌战,造成浙江省、江西省超过230多万人身染疫病,死亡人数超过65万人。
今年恰逢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浙江在线远赴东北,寻找侵华日军细菌战源头,探究发动始末;再回归本土,关注浙江军民受到的伤害,关注对幸存受害者的治疗救助,还原历史真相,补上教科书里未能写全的部分。
历史无法重来,未来可以开创。站在新的历史起点上,我们要了解真相、铭记历史,我们要警示未来,维护和平,我们更要弘扬中华民族精神,弘扬浙江精神,为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而奋斗。
细菌战受害者应彩琴老人经治疗未痊愈的伤腿浙江在线丽水6月9日讯(浙江在线记者/胡昊 首席编辑/赵洁) 正当从杭州笕桥机场起飞的飞机向宁波投下陶瓷细菌弹的时候,日本细菌部队的目光就投向了浙西南诸城——杭州沦陷后,浙江省政府的流动转移地。
鼠疫之后,启用新武器“炭疽”
1940年11月和12月,日本军机就向金华投放了两次鼠疫细菌死亡人数达到了160多人。与此同时,根据设立在丽水的浙西南侵华日军细菌战受害者档案抢救与保护中心的调查,从1940年开始,丽水先后在1942年和1944年三次遭受细菌攻击,莲都区鼠疫流行,云和、龙泉、庆元、松阳等地也都有上报,因为鼠疫而死亡的人数高达6341人。
在当时政府开始对鼠疫进行防范的时候,1942年5月,进攻金华的日军开始又用人工投放的方式,启用了一种新的细菌武器,后来才知道,这就是炭疽。
“鼠疫的伤害,可能在三五天里面就显现出来了,但炭疽不一样。”侵华日军细菌战受害者协会丽水分会会长庄启俭自从1997年开始收集细菌战的资料,他告诉记者,炭疽的伤害不一定马上显现出来,可能会十几天、一两个月,甚至几年后。
由炭疽引出的最大的伤害,就是“烂脚病”。 2002年3月,美国历史学家哈里斯和医学家麦克·法兰兹布劳、马丁·弗曼斯基在实地调查后一致认为,金华目前幸存的几百名“烂腿病”患者,肯定是二战日军细菌战造成的人为伤害。
2004年至2011年,中国细菌战受害者诉讼原告团团长王选曾带着宁波大学细菌战调查会的成员,在金华、兰溪、义乌、东阳等地寻访“烂脚病”老人,2008年,单金华婺城区被发现的“烂脚病”老人就有380名。时至今日,其中一多半的老人已经过世。
在丽水,因为细菌战而死亡的人数达到了15779人,其中“烂脚病”受害者的数量多达6702人,伤害排名第二的是鼠疫。到现在,154名老人依然生活在“烂脚”的痛苦当中。
2007年,王选再次陪同法兰兹布劳医生赴江山、汤溪走访了烂脚老人。作为全国第一个“烂脚病”治疗点的负责人,金华市婺城区第一人民医院副院长叶建华说,“烂脚病”老人的心理阴影要比他们现在所受到的身体创伤更加严重。
志愿者庄启俭花了17年收集的丽水市细菌战受害者档案几个瓶子成了水田里的噩梦
李仲明老人所在的金华汤溪镇,是日军细菌战的重灾区,也是一个典型的“烂脚”镇。据不完全统计,汤溪镇被细菌武器毒害至死的就有3300多人,其中因为炭疽病死亡的408人,全家死绝的一共116户共计303人。而幸存下来的人当中,受到“烂脚病”困扰的人还有很多。王选团队在金华调查的时候,汤溪镇一共发现了曾有过“烂脚病”的患者330名,幸存者100名。
李仲明老人的腿烂在了小腿胫骨的位置,这是几乎所有“烂脚病”老人溃烂的地方。“当时日本人把细菌随意播撒,很多就进到了水田,农民们到水田里面劳动,水田的水就是到胫骨这个位置。”庄启俭告诉记者。
应彩琴老人住在金华蒋塘镇泽口村,1942年8月,13岁的她遇到了到村子里的一群日本人,“那时候只有怕了”。但她不知道的是,这群日本人从哈尔滨远道而来,是侵华日军731部队的细菌战远征军。
“我的手镯、银箍放在布包里,都让日本人抢去了。”应彩琴老人回忆说,日军在村里作威作福了一段时间后就走了,除了在汤溪扔过炸弹,在村里,就扔了几个瓶子在田里。
最先有反应的是在胳肢窝下,“我那时还发烧,烂的地方用手捏一下放开后,脓水就像水一样流出来”。当时老人连饭都不能吃,甚至最严重的时候,只能把整个身体包起来,不然全身都是脓水。
“在我二十八九岁的时候,脚就开始烂出来了。”应彩琴老人说,那时天很冷,左脚脚踝最早开始烂,再往上烂,两年后,右脚也开始烂了,“刚烂的时候像牛皮癣,很痒很痒,痒起来吃不消,痒了我就抓,抓破皮后就一个洞一个洞的,针孔一样,外面皮弄掉后,脓水就流出来了。脓水时白色的,烂肉也是白色的”。
应彩琴老人的脚就一直烂着,一年四季都烂,夏天烂得更厉害。
丽水受细菌战攻击的地图终身未娶老人的自我封闭
“这个病,在以前是很难治愈的。以前基本上只能靠草药敷,但因为不知道原理,草药也只能起到缓解疼痛的作用。”叶建华说,而到了现在,通过手术和比较好的后期治疗,还是可能痊愈的。
记者去李仲明家里的时候,正好是今年闷热天气的开始,30℃的气温,老人却穿了七八件衣服,坐在自家的门口,一动不动。老人独居,终身未娶,没什么人关心。叶建华说,老人的心理阴影非常重,他不愿意说话,也不太愿意见人,“当年找到老人的时候,烂腿用纸板盖起来,纸板里面,裹在伤口上的是旧报纸,打开后,几米外都能闻到臭味,腐烂的腿上因发霉长的毛有两厘米长。”
对于记者的询问,老人基本上不回应,偶尔发出几声,也听不出在说什么,甚至好几次都侧过身子,不看任何人。老人的脚上裹着纱布,但因为很久没有更换,纱布也是黑乎乎的。叶建华说,要是按时换药,老人的“烂脚病”可能早就好了。让我们很难过的是,叶建华打开纱布的时候,老人的腿上竟然裹了一层超市广告纸,还包了一层塑料袋。“唉,治得好好的腿,又要复发了。”叶建华叹了口气。
老人去年10月被接到上海,接受了免费手术。手术一共三次,第一次去腐肉,削纤维疤,第二次施行负压引流新技术,控制感染,促进新鲜肉芽生长,第三次施行植皮手术,腿部植皮用的是头皮上的皮肤。当他出院时,95%以上的创面都已经长好。
但从上海回到汤溪镇派溪李村的老家后,李仲明只去婺城区第一人民医院换过一次药。叶建华说,好好的人,有点伤口不去医治,也好不了啊。
“烂脚老头”的名头背了十几年
丽水莲都区,同样是“烂脚病”患者的沈大爷,一直被“烂脚老头”的称呼困扰。“连小孩子都这么叫我,我一听到,心里就是堵得慌。”沈大爷的脚已经烂了70多年了,一直反反复复,天气凉快点,配上草药,还稍微好一点,一旦天气热,这脚上的味道就特别臭,草药就基本没用处了。
“村里放电影,我不敢去看,但那里放的电影好看啊,我老远就能听到声音,就特别想去看。”沈大爷说,一开始邻居还会来叫,但拒绝了几次后,邻居也就不来叫了,“我就等着,等电影开始十几分钟以后,再过去看,但过去又不能走太近,离个十多米,要不然大家都会闻到臭味,小孩子们又要笑话我了”。
同样,村里来演戏的时候,开戏后十多分钟到结束前十多分钟,沈大爷要么自己搬一把凳子,在旮旯角落里面看,要么拄着拐杖,远远站在后面,这样大家都看不到他了。“二三十年前,村里的小孩子一看到我,就叫我‘烂脚老头’,还一边笑着追着我叫,我听到是很不舒服的,谁愿意脚上烂个窟窿啊”。
沈大爷说,一开始看到自己腿上流着脓血,自己也接受不了,“我去看医生,我跟医生说,把我的腿拿掉吧,太难受了”,不过医生没有同意,“我也没办法,只能这么活着,现在(‘烂腿’成这样)我也习惯了,还能怎么办,好死不如赖活着”。
“烂腿病”之殇还在延续
和“烂脚病”带来的肉体痛苦相比,挥之不去的心理伤害更叫人难过,甚至有“烂脚病”患者的子女,拒绝为父母治疗。庄启俭前几年在进行细菌战受害者调查的时候,一个“烂脚病”老人一直没有医治,他上门去说了好几次,但家里人说,已经烂了几十年了,老人年纪也大了,治疗也没什么意思,还是继续烂着吧。“很无奈,也很难过,现在可以控制的‘烂脚病’,反而有的人提前放弃了。”
“烂腿病”之殇在金华、衢州、丽水等地依然存在,多数严重的病患甚至直接把腿烂断。在庄启俭的档案柜里,有一连串死于“烂脚病”的名字,比如何岩福,在水田犁地时烂脚流血不止,最终血尽而死。
活着,饱受煎熬,老去,死不瞑目。这成了这些受害者最现实的状态。尽管有一些医院已经开始对这些“烂脚病”老人进行医治,但因为各种原因,这些从战火中幸存的老人,伤口仍然流脓淌血的老人们,依然在自己的风烛残年,和“烂脚病”做着生死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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