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日报:城中田,再闻稻花香

27.01.2015  19:11

      核心提示:绍兴柯桥人善经商,遂成中国轻纺城。在柯桥区,村集体收入大多来自以物业出租为主的第三产业。然近在繁华城区的柯岩街道路南村,却借着“三改一拆”之机,从菜农手里收回600多亩“城中田”,像三四十年前那样,重新种植稻米、油菜和小麦,还向每位村民发放粮票。此事在当地引起关注。

  城中有连片良田,这本是件稀罕事。

  但在寸土寸金的“中国轻纺城”绍兴市柯桥区,柯岩街道路南村的600亩“城中田”,因为地理位置的尴尬,渐已沦为脏乱差的城市菜地。

  2013年秋,在村里的家宴中心,年轻的村支书孔国夫,决定主持召开户长大会。在即兴发表一场乡村演说后,他抛出了“收回菜田重新种稻”的建议:“明年冬天,我们就能吃上自家田里的稻米,你们说好不好?”话音刚落,会场里掌声如雷!从那刻起,路南村600亩“城中田”的命运彻底扭转了。

  转眼,明年已是去年。果然,路南村兑现承诺,在春节前开始分粮了。

  这几日,每天一大早,路南村的粮油发放中心就热闹无比。村民手持印有“路南村粮油专业合作社”字样的粮票,踩着电动三轮车,悠哉悠哉地越过路南桥和机耕路,高高兴兴地来领新鲜出炉的本地大米。

  连续数晚熬夜监管碾米,孔国夫已觉得十分疲累,但看着村民领粮时的喜悦和兴奋,嘴角依然不自觉上扬了起来。他心里知道,路南村的故事,从种粮分粮开始,已翻开了新的篇章。

尴尬的城中田:拆出违建3000平方米

  2014年秋,孔国夫带着我们来到北路南时,这里已是金黄一片。久保田的收割机正在田间忙碌,240多亩“浙优12”丰收在即。站在机耕路上往北看,是柯桥城区的高楼大厦,中国轻纺城市场近在咫尺。乡村田野的金黄与繁华城区的灰白,形成了鲜明对比。

  我们忍不住发问:“柯桥经济这么发达,这片‘城中田’是如何保留下来的?”孔国夫笑了笑,带着我们从田的西头走到东头,再从南侧走到北侧,足足走了1公里多路。其中除了240多亩稻田,还有七八十亩的油菜地,以及200多亩的水塘和空地,地势平坦,土壤肥沃。但无论走到哪头,都会触到尽头。

  原来,600亩连片良田,就在村北的北路南自然村,与中国轻纺城所在地的柯桥街道,仅隔着并行的104国道(轻纺城大道)、沪杭甬铁路,村庄也因此得名。西北侧,被镜水路的高架桥阻隔着;东南、西南处,则被流淌了千年的鱼独江所围合。“交通太不方便,就没被征用掉。”孔国夫说。

  秋风拂过沉甸甸的稻穗,飘来阵阵稻花香;整修过的机耕路,新建的粮食烘干、碾米、仓储、包装中心,呈现出浓浓的现代化耕作气息;育苗基地里,油菜苗已有十几厘米高,待稻谷收割完毕、田地翻耕后,油菜苗就要播种下去。眼前的北路南,已是一派生机勃勃的城市田园景象。

  这一切,让路南人既熟悉又陌生。

  “说起我们路南村,种稻是有历史的。”60多岁的村民劳来兴,放下手中的镰刀,滔滔不绝地讲起路南村的过往,“上世纪60年代中期,我们路南村的父辈们,曾创下每亩805斤的高产纪录,比当时绍兴县的东湖国营农场还高出1斤呢!当时,国家和省里还奖励了我们三样宝贝:一台双轮双铧犁、一台抽水机、一头戴着红花的牛!”

  那个年代的路南村,因为这片稻田而辉煌;那个时代的路南人,也因为这片稻田而自豪。孔国夫接过话茬说:“我想起来了,我们小时候,都会说个顺口溜——‘国家奖了双铧犁,放在门前道地里,小孩当马骑,大人看了气’。双铧犁适合在北方的沙地里用,南方土壤粘性大,双铧犁根本使不上力啊。”

  然而,上世纪80年代后,纺织业在柯桥兴起,村民们都去务工、经商或办厂,弃耕抛荒现象日益严重。进入新世纪后,外地人捕捉到柯桥工商业发达、人口密集、本地蔬菜供应空白的商机,纷纷来到城郊结合部寻找菜地。北路南的600亩良田,由此变身为菜地。高峰时期,这里聚集着26户菜农和9户水产养殖户,田里到处搭着简易工棚。

  与此同时,路南村还聚居着1万余名外来务工人员。房屋出租是村民的收入来源之一,平均每户每年达1万余元。为了把房子腾挪出来给外地人住,很多村民还把旧家具和旧衣物扔在田头。这片曾让路南人骄傲的土地,变得黯然失色。

  “真是难以想象!2013年‘三改一拆’时,光是这片田地上,就拆除了3000多平方米的违法建筑。我想,只要这片土地继续零散流转给菜农,这种乱搭乱建乱种乱扔的现象就不会停止。”孔国夫说。

户长大会一锤定音:收回菜田种稻米

  2013年秋,孔国夫和村两委班子商量后,决定召开户长大会。890多户、2100多名村民,每户派一人参会,平时空阔的村家宴中心,顿时座无虚席。那天,村民多半是来看热闹的,因为户长大会,至少30年没有召开过了。

  当着户长们的面,42岁的孔国夫把上任后的村财务收支,仔仔细细、明明白白地算了一遍,接着,他开始发表自己的首场乡村演说:

  “今天,你们别把我当村支书,我就和大家拉拉家常。路南村要发展,首先是大家要团结。村两委班子关系是否和谐、村民是否齐心,有多重要,我打两个比方:

  小到就像小夫妻之间,如果老是吵架闹离婚,最吃苦的,是孩子。没人管家,孩子只好今天住外婆家,明天住奶奶家。大到还像乌克兰、索马里、阿富汗,如果总是闹内乱,那么老百姓最可怜。

  我们路南村,好比是架飞机,飞机能否在蓝天上翱翔,要靠大家。村两委,是机翼;我,是机头到飞尾之间的机身;党员是发动机,村民代表是机尾;而你们老百姓,是两个‘qi’(四声):一是汽油,飞机有了汽油才能起飞,否则只好停在跑道上;二是打气,这架飞机还需要你们打气,才能飞得又高又远。

  现在,我说个想法:

  大家都知道,我们村的集体收入,基本来自标准厂房出租,每年虽然有所增长,但都是相对固定的。我们北路南自然村,有600多亩田,其中200亩的使用权是村民的。以往,都是你们分别出租给外地菜农种菜的,还有部分抛荒。除了拿点租金,没其他收入,田也被弄坏了。

  所以,不如你们把田流转给村集体,由村集体统一规划种稻。

  为什么要种稻?一是浙江已经成为缺粮大省,我们作为鱼米之乡,总要做点贡献,让田荒着太可惜;二是食品安全问题,如果我们自己种粮自己吃,总不用担心的;三是同居一个村,同吃一碗饭,我相信大家的关系也会更好!”

  那天,会场上响起了五六次掌声,村民回去后,都心心念着:“我们村要自己种粮、分粮啦。”户长大会一锤定音,孔国夫喜出望外。他和村两委班子加紧行动,立马启动土地集中流转和水稻种植前期工作。

  2014年5月,路南村粮油专业合作社成立,全村人民入社;7月,村集体以高出市场价50元每亩的价格,悉数流转了村民的闲置土地;经村民代表大会同意,报经街道批准,路南村级经济合作社借资150万元,给粮油专业合作社作为启动资金。

  当新购买的久保田拖拉机,潇洒地行走在北路南的连片稻田上时,村民们不请自来,站在田头观看。看着村干部、村民代表和党员忙碌其中,不少村民还卷起裤腿,主动下地帮忙。“这是我当村支书以来,村民第一次这么关心村里的事。”从没种过稻的孔国夫,突然觉得热血沸腾起来。

  村民只知路南村要重新种稻,他们不知道的,是村里还特地请来规划部门,为这块连片良田做了专门规划——《路南现代粮油生产示范园区总体规划》。而这,才是路南村“收回菜田重新种稻”的终极原因。

一张粮票的期待:打造城市新田园

  2015年1月14日,孔国夫给记者打来电话,说村里的粮票终于印好了,明天就要开始分粮了。“粮票?听起来很新鲜啊!”“是啊,就像以前搞集体时的那种粮票,村民们拿到会很有亲切感的。我就想让大家感觉到集体的温暖。”

  尽管电话里的声音很兴奋,但他也如实相告:今年建设现代化粮油加工中心,购买各种机械设备,最后盘算下来,成本太高,稻米没法免费发放给大家,最后合作社决定以1元每斤的价格,向村民发放大米,“明年就可以免费发放啦”!

  孔国夫说,米还没碾完,只能预估下:240多亩稻田,大约收获稻谷26万斤,折合大米约为18万斤。年前向每位村民发放70斤的粮票,小孩折半。从明日起,村民可凭票随时来仓库领取。

  次日上午,记者如约再次来到北路南,老远就能听到,在几块绿油油的田地对面,碾米机还在隆隆作响。路边的村民说,担心米不够发,昨天晚上村干部还加紧碾米到深夜12时,这不,现在还在忙活呢。

  走进粮食烘干加工储藏中心,只见最右边的仓库里堆放着小山包似的金黄稻谷,村民们正一铲一铲地把稻谷铲到传送带上。仓库左侧,堆放着一袋袋包装好的大米,袋子上写着“路南绿色大米,成以千年之技”。

  与想象中分粮时人挤人的热闹场面有些不同,路南村的村民们显得很悠闲,或骑着电瓶车,或推着三轮车,笑呵呵地签字、盖章、领米,临走前还不忘跟发米的村民唠上两句,“还有10斤粮票没用完,到时候我吃完了再来拿哦!”

  村民劳云娟从口袋里取出粮票,换了两大袋共60斤大米。嫁到红丰村的劳云娟,一早接到80岁母亲的电话,说村里开始发粮了。这时她才知道,老家路南村竟有这样的好事:“就算要付1元每斤,至少比市场价便宜一半。关键是自己村里种的,用的都是有机肥,吃着多放心啊。”

  这天,时至中午,当领米的村民渐渐少去后,孔国夫又带着我们去看田头长得郁郁葱葱的小麦和油菜。按照规划,北路南这片夹在高架、铁路和河道之间的长方形田地,已被划分成稻米轮作区、稻油轮作区、稻菜轮作区三大板块。“从明年起,产出的稻米、粮油、小麦,除去分发给村民,多余部分将包装成产品供应市场。这是我们鱼米之乡的使命。”

  当然,在《路南现代粮油生产示范园区总体规划》里,种植粮油和小麦只是“引子”。这片曾让路南人尴尬的田地,如今已背负起全新的使命。规划描绘的蓝图里,这里将依托水稻、小麦和油菜种植,推出市民菜园、创意农园、农夫乐园、紫藤长廊、农耕文化室、茶艺苑等项目,成为离绍兴城里人最近的“城市新田园”。

  当路经东侧的鱼塘时,孔国夫指着一条早被芦苇填满的小沟说:“你能想到吗?这曾是条连通鱼独江的河,名叫新溇,当年,我们的父辈,就是坐着水泥船,从新溇进入北路南,来到田里耕种收割的。我们要恢复这条河,让它成为城里孩童玩泥巴、捉泥鳅的嬉水乐园。”

  这就是路南村的故事。从一片良田的命运轮回里,我们看到了一个城中村的别样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