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鲁滨逊”:大山深处废弃村庄里 独居10年

05.11.2014  11:28

  蓬里,一个只存在于地图中的村庄,它在11年前就已被人废弃。没有自来水,没有公路,没有叫早的公鸡,更不用说WiFi信号。

  但,这里住着一个男人。粗布衣服,面孔消瘦,胡子拉碴。

  “他很少出村下山,除非晚上,白天只呆在山上。偶尔有人去找,十有八九扑空,谁都不知道他又去了哪一片杂木林。”附近村庄的人这样描述他:一年365天,有360天都在山上,而高山林密云深,难觅其踪。

  男人叫倪金祥,今年52岁,独居在这个废弃的山村已经整整10年。

  渐渐老去的男人有没有家人?他为什么要隐居?又为什么如此执着地独居选择鲁宾逊似的生活?

  如果不是一位杭州驴友的偶遇,倪金祥或许还会隐匿在杭州富阳的大山之中,陪伴他的只有趴在门口晒太阳的那条土狗。

  前几天,钱江晚报记者试图走进倪金祥一个人的世界,也发现了背后的那个让人心酸、无奈的人生浮沉故事……

  驴友无意间的一次远足

  在“蓬里”发现杭州版鲁滨逊

  杭州驴友林先生一定没有想到十月底那趟“驴行”会发现一个杭州版的森林鲁滨逊。他摸进了一个只有一个人的村庄,看到了唯一的村民,而这个村民朴实而且沧桑,独居在此10年!

  “这个人的故事触动人心,附近几个村子的村民偶尔有人知道独居的事情,但见过面的人少之又少。”老林这样说,他为这个男人的隐忍、孤独和贫穷感慨。

  孤独一人在深山老林一呆便是十年?钱江晚报记者带着疑问开始寻找这个叫“蓬里”的地方。

  百度地图显示,蓬里在杭州西南向65公里左右,隶属富阳常安镇,导航系统显示,杭州武林门到常安镇的直线距离约52公里,有公路,1小时可达。

  11月2日中午11点左右,一路顺风,钱江晚报记者驱车约1小时后经杭千高速场口收费站后到达常安镇,按地图显示,这里到蓬里的直线距离还有13公里。

  “蓬里这个地名很多人不知道了,问路时你可以问‘景山村’。”汪献明是景山村党委书记,他说,废弃多年的蓬里是有个人住,叫倪金祥,50多岁了。要找这个人必须经过景山村,而景山距离蓬里已经不远。

  半小时后的山路盘旋,通过至少30个180度的弯道,在10多个村民的指路下,景山村出现在眼前——直线距离5公里外就是目的地。

  “以前是个村,现在废弃了,那仅仅是个地名早没人住了。十多年前就不住人了,没水没路。”景山村一个村民说,景山的海拔超过600米,群山绵延,是常安、湖源和桐庐深澳的界山,景山村、石岩头村和蓬里三个村依次散落在群山往西南方向的山顶上,蓬里最靠里面也最高,过了蓬里便进入了桐庐境内。“对面山上能看到的就是石岩头,车技好的能开车去,过了那个村就只能走路了。”村民提醒说,一眼能看到的村子并不近,开车20多分钟,走路至少50分钟。

  水泥路止于景山,随后是宽度不到2米的泥石路,再后来就是必须手脚并用才能前进的羊肠道。

  每一次转弯都是一次险情,单车宽路面,几近对折的弯道,还有接连不断的大过60度的陡坡。“折磨”了20多分钟,四驱动越野车带着踏板、底盘的多处伤痕,终于到了一个小村庄,老旧而且少人——被山路绕晕的钱江晚报记者完全失去了方向感,这就是蓬里吗?

  “这里是石岩头,蓬里还需要往里面再走走。”村里一位老婆婆很热心地把记者领出了村,并指明了路。

  从两个巴掌宽的路开始,穿过一片菜地和竹林,便是人迹罕至的山林,或上坡或下坡的羊肠小道,非常考验人的体力耐力。最惊险莫过于倾斜山坡中历代村民踩出来的山路,仅容一人通过,一侧是山体,一侧则是茂盛草木中依稀可见的深不见底的山崖。越过山谷看向对面,每一座大山都呈典型的喀斯特地貌,一不小心就会误以为到了黄山。

  一个山弯,又一个山弯。走不完的路,看不尽的参天大树,跨不完的石头;歇一歇再歇一歇,蓬里,还是云深不知处。

  终于抵达废弃村庄

  神秘房主却“暂时无法联系”

  一杯从杭州冲泡的茶在快要喝完时,山道两侧终于出现了茶园——大片的有一两分地,小片的可能只有几十平方米。转过这个坡弯抬头一看,林木掩映下就是一栋毛竹结构的人字屋——看看手机,我们走了将近50分钟,这就是传说中的蓬里了。

  杭州到常安景山村,景山到蓬里的直线距离分别是57公里和5公里,相去甚远的两个距离却花了钱江晚报记者几乎相同的时间。

  绕过毛竹屋就是一间土坯房,房前有一个百余平方的空地,环绕空地的就是山坡,坡上种了茶叶、玉米、萝卜菜、芋头,还有几株高过人头的百合;稍远处几根柿子树露出头来,枝条上挂满了红颜熟透的野柿子。

  刚想叫门,“汪汪”一阵狂吠,墙洞里有条瘦小土狗;门半开着,无锁,门板上写着两个字:“金祥”,紧跟着文字的是一个手机号码。

  “以前这是一片林子,密得太阳都照不到家里。”专程从邻村赶来的倪金祥姐姐说,这里手机没信号,她想先过来通知弟弟在家等,结果没见到人。“如果要打电话,你往外走100多米,对着远处山弯那个方向,有了信号就定住,不要乱动。”姐姐对弟弟栖身的地方很有意见,每年上来看望时总会帮衬着收拾收拾。

  一楼进门是一个厅堂,厅堂后面是杂物间和厨房;灶台一侧有楼梯,木质楼板上堆着在开裂的箱子和没用的水桶;几块木板隔出一个房间,没有家具,只有一张床。

  “这么一个地方怎么住人?”姐姐说,没有公路、没有自来水,2008年才接的电也总是今天通明天断。

  家人也曾经劝过多次,但弟弟就是不愿意下山。“当时,弟弟借了几乎所有亲戚朋友的钱来这里搞高山种植养殖,亏了,还不了钱,他从心里面回不去。”姐姐一脸的愁容挂满担心,想起过去十年中弟弟的每一刻,她都会泪流满面。

  倪金祥并不在家,好不容易找到一格信号拨出那个写在门板上的号码,结果是“你拨打的号码暂时联系不上”。

  “白天他总是喜欢呆山上,有手机但没有信号。”倪金祥的姐姐几乎每年都要上山来看看弟弟,她只知道弟弟在山上,却不晓得在哪里。

  为什么不愿意回家

  为什么一呆就是10年

  需几人才能合抱的大树在白天带来阴凉,在夜晚可能会造成恐惧吧——苦等2小时不见主人,趁着太阳还没完全下山,我们离开了蓬里。

  姐姐告诉钱江晚报记者,倪金祥其实是个创业能手,他之所以会隐居深山,完全因为一次生意失败。

  10年前,倪金祥正值壮年,在杭州摸爬滚打10多年后,他结了婚,有了乖巧可爱的儿子,夫妻二人在杭州南星桥经营一家水暖器材店。凭借踏实肯干和为人厚道,生意逐渐进入轨道,倪金祥攒下了近十万元的积蓄。倪金祥有本事,在杭州赚了大钱的说法传开,他成了附近村庄人人知晓的能人。

  安逸的生活止步于2005年初。他想回老家创业,而且说干就干。他看中了高山养殖这一块,觉得绿色农产品市场前景大好。

  虽然交通不便,但蓬里的自然环境非常好,在倪金祥看来,这个无人村更加原始,适合初期创业,而且一旦种养殖成功还能带动邻村的发展。

  “当年,他就是带着这样的雄心壮志进了山。”姐姐说,那时倪金祥怀揣着所有积蓄,只身来到蓬里,面对着望不到边际的群山,立誓要大干一番,但是迎接他的并不是想象中的一帆风顺,而是一败涂地的亏损。

  时隔一天,钱江晚报记者再次进山,终于见到了倪金祥。里面穿了件干净衬衫,外面还套了件粗布夹克,消瘦,身材不高,头发已大半变白。他说,“这几年,头发白得特别快”。

  10年前的4月17日,他走进了深山创业,但,这个梦想却改变了他甚至是他全家的生活轨迹。

  回想当初,开路费用远远超出估算;沉重债务压得他难以喘气;而那场百年罕见的大雪则成了打压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的确有些时运不济。

  仅一年就花光积蓄,欠一屁股债

  蓬里村原先有6栋房子,现在只剩2栋。一栋由倪金祥住着,另一栋关着他的4头黄牛。他希望将塌的泥房能撑过最艰难的明年。

  说起十年前的初上山,倪金祥一脸激动。

  “先是挖山开路,然后是开荒种茶叶、盖牛棚、搭鸡舍、修水管。从一无所有到4亩茶园,我用了1年时间。最大的投入在修路,费用高的吓人。”倪金祥说,原来的山路连牛都走不了,为了开路,他带着四五个雇来的村民用榔头和钢钎起早摸黑地干。

  “效率低下费用很高,一个月修了1公里用了6万元。”急等着用钱的还不仅仅是修路,还有17头良种小黄牛和牛棚搭建费用、门前空地平整费用——在杭州花十年赚到的所有存款一年内不仅“清扫”一空,而且还到亲戚朋友那里去借。

  20多万元的欠款已经远远超过了他当时的偿还能力,但他依然比较乐观。“每斤黄牛肉价格飙升到了60元,高山鸡也可以卖到30元/斤,坚持一两年,就能产生效益”。

  雪灾后一贫如洗,他成了“野人”

  2007年,四处碰壁后,他的现金流无可避免地出现中断,沉重的债务压力迫使他低价卖掉了大部分还未到宰杀时候的黄牛和山鸡。这一夜,他痛哭出声。

  可情况还在恶化:2008年初,一场百年罕见的雪灾袭击了蓬里,剩下的7头黄牛也冻死了——倪金祥已一贫如洗!他不敢下山,不敢回家。“碰到熟人,碰到亲朋,怎么交待啊?我拿什么去还人家啊?”

  山鸡不养了,黄牛也没有了……

  他没有了生活,能让他活下来的除了零星的茶叶,更多的是大山深坳里的野柿子、野猕猴桃。“非常落魄、非常狼狈。”他承认当时的状态和野人无异。说话间,他突然哽咽,眼泪落下来,他赶忙用手去抹——那双手黝黑、手指皮肤道道开裂。

  倪金祥沉沦着,一日三餐也更加简单,除了玉米,就是番薯,除了番薯就是野果。村民原先眼里的“能人”,慢慢变成了“傻子”。“九十月份,他偶尔下山卖野果。”景山村不少村民证实了倪金祥当时的窘迫,大家都认为他“傻掉了”,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大山了。

  因为他的失败,再或者是他的不修边幅,有村民甚至背地里叫他为“野人”。

  野果卖钱,“野人”想尽办法还债

  被人突然激灵,似醍醐灌顶的事发生在2010年春天。“野人”这样的称呼刺激着倪金祥,回想起妻儿的支持和无私,他觉得不能再消沉了。

  茶园再一次被修葺,采了山上的野果去卖——渐渐地,倪金祥买了一头小牛,两头小牛……“去年,我养的18头黄牛,年底时全卖了,加上近几年的茶叶、野果钱,我还清了亲戚朋友的所有欠款。”他的表情轻松而且愉快。

  尽管现在依然身无分文,但倪金祥并不后悔独居深山10年的这段日子。

  他依然坚持高山种植是个好行业,他的好日子也要来了——今年他接到了一个5000多斤黄牛肉的订单;茶叶也会在明年产量翻番。“黄牛太少,满足不了订单。”他计算着明年的牛能增至8头,茶叶也能卖四五百元一斤。“今明两年是苦难的最后一年,熬过去就‘天亮’了。我也能堂堂正正地下山了。”

  看得出他很想“东山再起”。但要走出困境,关键还是钱。“不用多,10万元启动资金就够了。”他说如果黄牛数量能保持20头,光这一项就能维持运转,然后辅以高山茶、高山鸡鸭等,“形成一个良性运转的生态养殖基地,就可以长期且稳定地产生效益了”。

  只是,这么荒无人烟的群山深处,真的能引来投资客吗?倪金祥不能确定。他唯一能确定的是,如果没有投资,他只能和祖辈一样默默且贫穷地老去。(通讯员 赵向军 张玲玲 记者 鲍亚飞 文/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