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乐天 一个人的西湖物候志

08.01.2018  20:40

  最近,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忆江南:湖山日历2018》登上了出版社年度的畅销书榜,这部加印数次的日历,一日一图,相片的主角都是西湖的山水,配有文字注解。

  日历的编著者是宋乐天,一个在杭州居住了10年的女生。

  左眼—取景器—西湖山水,三点连线,她以摄影的方式记录西湖:荷、柳、枫、石蒜、桂树、玉兰、花摊、莲市、香市、佛事、茶田、殿宇、人家…………

  2009年起,乐天开始在网络上与网友分享她所发现的自然之美,也热衷于交流关于风土、物候的乐趣与经验,获得了许多同好和拥趸。

  “怎么能拍得这么美……”这样的疑问和感叹,常见于网友给她的留言中。

  这两年,乐天最初对植物的兴趣也逐渐延伸至人文:西湖的工作船员、天竺的僧人、茶农、短期交会的游客,他们都在她的取景器中显露出诚实本真的美。时间长了,山脚旁小卖部的阿姨会同她亲切地问候,她也指得出西湖边哪位环卫工人爱唱越剧。

  四季更替十次,新年又至,她买了新的相机,要做新的尝试。2018年,她仍会停留在西湖边,观察、记录。

  去年12月的其中两天,一晴一雨,记者与宋乐天分别在天竺山和西湖北面走了共8个小时。步行、观察、拍摄,这是她的日常工作,看似简单如游客的行动中,有哪些细节和特别,让她的照片被那么多网友、读者爱上?十年如一日的坚持,又给了她怎么样的经验、体会?

  2017年12月18日,10:00-15:00,晴

  【天竺】

  自然博物馆的馆员

  走出灵隐公交站,虔诚的香客与自在的游客大部分径直朝灵隐寺方向去,一位着素衣的年轻师父却单独朝山门处向南分叉的路走。

  简单的问候后,“去天竺吧。”她带着记者沿着那位师傅的去路走。

  天竺是乐天来的最多的地方。有几年一直坚持每周一行的频率。常来,她记录下四季给这片净土带来的变化。比如小路旁的天竺茶园,一年间时间流动,她站在同一处揿下快门,作一种特别的记录和对照。

  一路走,她一路聊着眼前的花木、虫鸟、建筑。声音轻,但充满亲切,几乎让人产生错觉:自己正身处自然的一处博物馆,而她是在这儿工作逾十年的一位馆员,对这些“馆藏”有一种漫长时间里沉淀出来的亲密和熟悉。

  数千步路后,山脚的轰鸣和人声渐渐消去,话也少了。记者注意到,乐天在步行中,会像鸟类一样不断轻快地转动脑袋,一顿一顿地注视着身旁的事物。

  外出拍照时这样观察,会不会看出来时就像取景器取景一样?

  会的,她回答。仔细看她的双眼,右眼因为拍摄时无数次的眯起,比用来拍摄的左眼,多了几道细长的皱纹,它们像木匠手上的老茧一样,是她作为手工艺人的几枚“勋章”。

  一路步行,乐天的左手总是习惯性地握着脖子上挂着的相机镜头。气势像剑客握着剑柄,或提琴家的琴弓与琴弦相倚。但沿路走着,却迟迟不见抬起相机后的剑光与琴声。

  她自己这样回答:“十年下来,这些熟悉的地方,如果清楚不会比从前拍的更好,就不会拍了。

  十年来她也不断在进步,现在回望,笑称自己以前拍得多是“糖水照”,而现在更关注对于现实场景的记录。

  为了《忆江南》,她两次往返北京的印厂,一张张校对图片的颜色,是为了让读者能够最大程度见到西湖真实色泽中的美。

  后期虚假的色彩与摆拍不是宋乐天愿意的,她从不用“美图”,甚至很少剪裁自己的照片。而对营造出的“”,她也保留自己的意见。

  到法喜寺,乐天邀记者吃了斋堂里的斋饭:蔬菜、素鸡、豆腐。为用餐的人们售餐券、打饭的,都是义工,许多两鬓斑白,脸上挂着微笑。

  她常年观察着身处大自然中的这些人,也乐于同记者、同她的读者分享她所见到的他们:拿着长铁钳沿着山路捡拾垃圾的佛学院师父,机灵地在寺院旁挑着佛手和新鲜水果贩卖的小商贩……他们和乐天一样,接受着自然的馈赠,并以各自的方式作出回报。

  2017年12月28日,6:30-10:15,雨

  【西湖北线】

  聚焦湖上的劳动者

  今天她有一个小任务:给西湖水域管理处绿化队送来5本日历——《忆江南》里用到了十余张绿化队工作的照片:他们在莲市为市民服务,在日常工作中为西湖植物做“保养”。

  绿化队的工作房藏在曲院风荷公园之中,不大的空间里设施一应俱全。为了避开游客大部队,他们每天从清晨开始一天的准备,大约七点半就出发,步行或乘工作船,在西湖的各处维护设施、清理杂物与垃圾。这天,他们要下到冬季冰冷的湖水中,更换荷区边的竹制栅栏。

  我们一同走出去,在远处,乐天端起相机,记录下他们的工作。

  “非常感动,希望有更多机会去记录这些湖上的劳动者。”对乐天来说,这些以各种方式与自然相联系的人——僧人、茶农、西湖边的工作者——身上有美和善良,值得被关注和记录。

  与绿化队的先生们作别后,我们沿北山路来到穗庐:近百年前兴建的一座别墅。沿着台阶向上,抵达高处的平台:这是乐天常会来拍摄的制高点之一。向外看,是层叠的树木和建筑,更远处:岳湖、玉带桥、西里湖和被雨雾包裹的远山,精致地排布在了一起。

  今天,远眺片刻,一群鸽子突然从东面的树木后斜地里飞出,打破了这让人看痴的静景。

  放下伞,乐天走到护栏边,站在雨中。群鸟不断盘旋:三只白色,十二只黑色,每次它们飞回,她按下几次快门。

  记者担心它们要飞走了,但“只要它们在盘旋了,就不会立刻飞走。”乐天这样回答,听起来像个经验丰富的猎人。

  她继续站在雨里,纹丝不动,等待鸟儿下一次飞到镜头中。站在她身后看久了,让人无法不开始遐想。西湖边千年的景象,在唐代两位“市长”苏、白的诗中,在南宋刘松年、马远、夏圭的山水画里,再在今天由人们以摄影、摄像记录,数十代国人似乎经由这片山水,经由那些盘旋的鸟儿和它们长久的美,得到了一种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