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请放过博物馆——兼谈影视作品中的博物馆角色

　　博物馆作为收藏历史物证、启迪民众心智的公益性教育机构，利用自身的独特资源和环境优势，配合社会各界进行非文物博物馆专业领域的拍摄活动并不罕见。归纳起来，在博物馆中进行影视作品拍摄，主要有三种情形：

　　第一种是在历史建筑、古遗址类博物馆内取景，在真实的建筑与环境中，复原历史场景或剧情所需的情境。如故宫博物院就曾多次接影视剧实地取景拍摄，产生了《末代皇帝》（The Last Emperor，1987）、《垂帘听政》（1983）等优秀作品。与搭建影棚或复原场景相比，实地取景具有不可比拟的真实性优势。但剧组中参与拍摄的人员繁多、设备复杂，尤其是离不开长时间的高温灯光设置，容易给古建带来安全隐患，对保护十分不利。因此，这一类出于文物保护的需要，如今已很少见到，多改在横店、涿州等专门复建的影视城中来拍摄。

　　第二种是围绕博物馆馆藏器物或历史事件旧址，拍摄历史类专题片、纪录片或影视剧。这一类拍摄活动比较多，大家也比较熟悉。如中央电视台中文国际频道(CCTV-4)到江门市五邑华侨华人博物馆拍摄制《中国侨联五十年》电视系列片、上海电视台纪实频道科技2014栏目到上海玻璃博物馆拍摄纪录片《玻璃之谜》等等。这其中有一类较为特别的是所谓奇幻穿越剧的影视剧拍摄，即假托博物馆某一藏品，主人公凭此实现历史与现实间的穿越，典型的如韩国流行电视剧《来自星星的你》，剧中人物多次出现仁川市立博物馆，展柜中展出的一只玉簪，又成为将剧中人物都教授和千颂伊联系在一起的重要信物。国产穿越类电视剧《步步惊心》剧终大结局时，女主人公在一张博物馆宣传单的提示下，来到南山博物馆，在“清宫文物珍藏展”展厅中与男主角擦肩而过。电视画面里虽显示“南山博物馆”，但并不是深圳市南山区博物馆，而实际选取的是浙江省东阳市博物馆外景。

　　第三种就是仅仅将博物馆，或其一部分场地作为其故事发生的背景，既可以用博物馆原本身份，也可以将其虚化或干脆转变成剧本中所需的另外场景。电影《搜索》在宁波博物馆取景，选取的是博物馆的室外台阶，将之作为剧中人物供职的电视台——龙视的外景，由上百万块明清乃至汉晋时期的旧砖瓦、陶片砌成的墙面，作为宁波标志性景观被摄入画面。电影《亲密敌人》在大英博物馆大中庭、走道、第33号“中国、南亚和东南亚馆”等处取景。风靡世界的《博物馆奇妙夜》（Night at the Museum）系列影片设置的奇幻故事都发生在博物馆内。在拍摄第一部时，为避免对文物藏品可能的破坏，在获得了纽约自然历史博物馆的外景拍摄许可后，剧组通过美工重建和数码特效等方式在摄影棚中“重建”了博物馆展厅，一些破坏场景才得以顺利展现。第二部则将情境选择到华盛顿的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以及整个华盛顿国家广场的史密森尼博物馆区域，包括林肯纪念堂到航天航空博物馆。此系列电影的第三部，场景又扩展到大英博物馆。电影在中国上映时，出品方特意选择在北京自然博物馆举办中国站电影发布会和“博物馆之夜——复活夜”活动。

　　藏品是博物馆的物质基础，展厅中的展品更是从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构建其基本陈列和主题展览的有机组合。我国现行的法律法规对因制作出版物、音像制品以及其他各种需要而拍摄各级文物保护单位和馆藏文物的活动，都有明确的规定，最基本的一条就是拍摄馆藏文物“不得对馆藏文物造成损害”。其中《文物拍摄管理暂行办法》规定“对于故事性影视片、商业性广告片的拍摄，则仅限于对公众开放的文物保护单位的外景，一般不得拍摄文物保护单位内景及馆藏文物”。尽管拍摄文物与在博物馆中进行拍摄活动还是有所区别的，但作为一个对全人类和全社会负责的公益性文化机构，博物馆通常仍然会从藏品保护和观众参观正常环境的维护角度出发，需要事先对剧本内容、分镜头处理、入馆人员背景、拍摄区域、路线、拍摄人数等进行审查；并在实际拍摄过程中，提出一些限制性要求；条件往往比较苛刻，如限制相应的区域，只允许在博物馆接待大厅、游客中心等较大的公共空间开展，不得在狭小的展厅内进行；只限于在正常闭馆时间段内进行，不得影响到观众的正常参观秩序等等。而且实际拍摄必须在博物馆工作人员的严密监督下进行。据媒体报道，《亲密敌人》在大英博物馆摄制时便遇到了苛刻的要求，馆方不仅对入馆人数、剧本内容、台词等提出意见，为了不损坏文物藏品，博物馆还对打灯、温度等提出具体限制，甚至对剧本等临场提修改意见。成片短短两分半钟不到的戏份，从下午闭馆足足拍摄到深夜。当然，也有因摄制题材、政治倾向原因而拒绝拍摄的。西班牙广播电视台投资拍摄一部关于统一西班牙的开国女王伊莎贝尔的电视剧《伊莎贝尔》，计划在由古老城堡改建而来的巴塞罗那历史博物馆中，在城堡的主要入口、走廊和窗台取景拍摄。虽然剧组事先得到了巴塞罗那市政府关于在巴塞罗那老城区取景拍摄的许可，但巴塞罗那历史博物馆却以“电视剧剧本不尊重历史真相”为由，拒绝了剧组的拍摄请求。最终剧组只能在其他古城寻找替代场景。

　　综上可知，在博物馆中无论开展哪一类型的拍摄活动，都应受到来自所在地法律法规的规范，更应该接受出于博物馆藏品安全和职业道德而设立的相关规定的约束。然而最近的电视屏幕上却出现了一些令人不安、让人紧张的画面。浙江卫视推出了一档名为《奔跑吧兄弟》的真人秀娱乐节目，受到很多观众的欢迎。节目的摄制地点选择上也种类繁多，除了各类的影视基地、农田、学校、商场外，还陆续出现了一些中外博物馆（美术馆）的身影，如甘肃的阳关博物馆、湖北的中国舞钢博物馆、浙江美术馆、重庆美术馆，以及韩国济州岛航空博物馆等。参与节目的明星们在博物馆馆舍中，甚至在布满展品的展厅里展开“撕名牌”大战，竞相追逐、好不快活。浙江美术馆为了配合节目摄制，还专门闭馆半天。然而，当看到“跑男奔女”们一个个在摄像师动态跟踪拍摄下，在狭小的展厅里，尤其是在裸露陈列的展品前恣意奔跑嬉戏、追逐打闹、拖拽拉扯时，不由让人对展品被置于极易损伤的环境中，可能遭受意外损失深感忧虑。博物馆中的藏品，尤其是中外博物馆展厅中的展品被意外损毁的事件总体来说并非罕见，有些是因为展柜损坏、实验器具故障或操作失误等造成的，有些是被观众无意碰撞、有意损坏或偷盗等因素所致。因为娱乐节目的拍摄活动而造成的展品损伤，尚未得到明确的报告。但令人忧虑的是，《奔跑吧兄弟》的节目组似乎还没有意识到选择博物馆作为“撕名牌”场所的不妥；而相关博物馆似乎也没能在以往节目录制中，对展品可能受损做出足够的预防，展现出令人信服的专业水准。由此，我们有足够的理由推断，往后会有越来越多的博物馆进入节目组的视野，我们唯一希望的是，有可能被节目垂青的博物馆能够冷静思考、认真评估一下，是否影响了普通观众的正常参观，是否做好了展品意外受损的预防措施，是否做好了博物馆空间被大众视为可以随意奔跑冲撞的“公共场所”的准备。

　　更值得警惕的是，这一类的节目还会陆续制作若干季，节目组已经在发动电视观众推荐新的节目录制场地。由于真人秀节目众多粉丝所带来的示范效应，这一类行为一旦被非组织的个别观众所认同而盲目效仿，将可能变得更加不可管控。但愿，我们的担忧只是杞人忧天，唯希望借此提醒博物馆馆长们提高对相关政策的理解掌握，提高对博物馆空间合理利用规则的主动掌控，在利用各类影视拍摄等社会活动扩大博物馆影响力、亲和力的同时，帮助人们奠定对一份博物馆公共空间的应有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