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冬龄为201根安吉竹子“纹身” 每根都是独立篇章

14.08.2017  19:42

  站在一根5米多高的青绿竹子前,穿着红色T恤的王冬龄,拿过毛笔,蘸满安吉农家自制的“捏油”,定了定神——接下来,并不是我们往常熟悉的姿势——俯身,像猎豹般挥洒他的草书、乱书,而是左手握着粗圆的竹子,踮起脚,从上而下,似一种攀爬的姿势,在竹竿上环圆而书《诗经》里音乐般流淌的句子: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这里不是沐浴天风的自然界竹林,王冬龄把安吉竹林里的201根竹子,搬到了深圳的一个美术馆里,创造了一片可以悠游的当代竹林。8月12日,由著名艺术史家和策展人巫鸿策划的艺术家个展《王冬龄:竹径》在OCAT深圳馆开幕,展至11月12日。

  微微摇曳的竹子上,每根都是独立的篇章,从《诗经》、《离骚》到齐白石、黄宾虹的题画诗,以及他的老师林散之、陆维钊、沙孟海等人关于竹的诗,几乎都是这4年来王冬龄不断探索和尝试的乱书风格。

  没错,爱玩的王冬龄这回又出格了。

  但是,不同于在人体照片上书写,也不同于前年和去年在美国纽约和北京太庙前乱书《心经》,这回的格,破得更大了。所有走进这片竹林的人,都明显地感觉到,乱书依然“”得无法识读,却第一次“”出了边界,书法顺着竹竿变得立体了,更重要的是,我们这些观众,第一次不用围观,而可以在王冬龄创造的书法竹林里自由穿行。

  于是乎,短短一个对谈和现场书写的下午,“冒天下之大不韪”这句话,两次出现。

  我们先看看“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现场,是怎么样的。

  这是竹子和书法构成的一条小径,短短二十几米,201根竹子,5米多长,直径在15公分左右,彼此穿插闪躲。而6月之前,它们还生长在安吉的竹林里。

  去年冬天,王冬龄在飞机上偶遇了一位深谙竹子习性的安吉人,听说安吉的农民为了区分不同家庭的竹子,会用自制的“捏油”在竹上写字,随着时间的流逝,字迹犹存,更有一种斑驳沧桑的感觉。

  敏感又爱创新的王冬龄,很快动了念头。

  艺术家把毛竹作为材料或景衬移至展厅,确实很多,而将这么多毛竹环圆而书写,无人做过,“有不能写(书写基础不够)不敢写(怕发挥不好)不乐写(即使写几根,觉得苦差事)之类的缘故,而我倒感觉在毛竹上书写很新鲜很过瘾很有趣的创意,同时这样的毛笔书写也是锤练笔法功夫,毛竹上所书写的手感,与毛笔触感是一种崭新体验。

  但这是一件很难的事。

  此前,王冬龄尽管“玩的很大”,却还是守在一个平面上书写,墙也好,地也好,即便是木头劈开来写,也还在一个平面,但这回,竹竿是圆环的。

  在美术馆的现场,王冬龄写到竹竿的“转弯”处,有的字就要顺其弧度而运笔,再加上捏油的特性,不像毛墨蘸取水墨在宣纸上挥洒,它和油画颜色和炳稀一样很涩笔。

  很明显,王冬龄写的时候需要更大的腕力,最有意思的是,几个字写到最后,已经不是写,而是蹭出来的,再加上竹节的阻挠,王冬龄的笔、手、身体,经常东倒西歪,左右摇摆,但却相当自由,笔势依然雄健——这正是开头的那一幕,这位71岁的老顽童,像在跟竹子搏斗、跳舞一样——这是不是跟我们以往以为的文人之于梅兰竹菊的优雅范儿,完全不同了?或者说,为谦谦竹子增添了某种没有的特性?

  “这个问题问得蛮有意思。我觉得,是打破前人的书法规矩,将笔锋笔肚笔甚至贼毫都用上了,所谓‘狮子搏象’,竭尽全力,勇猛顽强。所以我用了一个词,给竹‘纹身’嘛。”王冬龄对记者说。

  搏斗完的纹身师傅王冬龄,有些小兴奋,给自己鼓了一下掌,随后很快归入日常的优雅,“可能就我来讲,从写,到查诗词,我跟竹的精神性的追求,更近了一些。

  打破规矩,不仅是书写的人和物,还有我们这些看的人。

  但凡看过王冬龄写大字,写狂草的人,都知道,我们一般都是围成一个很大的圈,让王冬龄独自站在纸上,地上,或者他近年尝试的亚力克板、不锈钢镜面上书写,我们大多数时候是远远地看,并不能参与、打扰多少。

  这次,依旧是众人围观,书写的时间并不长,却跟以往的体验完全不同——钱报记者就靠在王冬龄身旁的竹子上,所有人穿插、重叠在竹与竹之间,看着他,拍着他,挡着他。

  记者站在王冬龄身边拍的时候,为了对焦,往后退了两步,不小心碰到了身后沉沉晃动的另一根竹竿,结果歪头一看肩膀,白T恤上留下了一团黑乎乎的“竹书”印迹。开幕式结束后,记者有意观察了一下,好多穿白衣服的观众背后,都不经意地被印上“竹书”了。这也是一种以前没有的有趣体验。

  而回头再细想之,竹上的字,这些咏竹的诗词,也打破着字与行的传统关系,交叉,碰撞。字与人,内与外,写的人和看的人,彼此对照的“”,这分明是博尔赫斯的小径分岔的花园——巫鸿和王冬龄在中国排布了一个小径分岔的竹林,“由互相靠拢、分歧、交错,或者永远互不干扰的时间织成的网络包含了所有的可能性。

  “我自己觉得乱书,是冒了天下之大不韪。但我自己觉得它打通了古今、中西。”王冬龄有些感慨。

  而巫鸿从美术史论家的角度,在这番特别的“书与游”的体验中,看到了另一件事。

  “传统书法的空间关系容易被我们想成二维,因为一般是在平面上写的。但是这个展览,王先生一开始想在圆的竹杆上写书法,特别是用他的草书、乱书写。而这些圆的竹干又组成了一个空间的结构,人又可以在空间结构中穿行,在行走的时候,这个二维书法的概念,就开始和当代艺术的三维发生关系了。他的乱书已在世界各地展出,但我以为在《竹径》中又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纸消失了,所有其他的二维平面也都隐入背景。这里已没有独立的书法,有的是图像、装置和动感的穿透。

  冒险与创造,必然带来一些声音。

  这次展览中,除了竹子,他还带来了之前从未公开展出过的练习帖。依然是各种线条的恣意舞蹈,是王冬龄近30年临帖的书法创作,“或者说,是抽象的实验。

  “是什么让您有这么大魄力,冒天下之大不韪?”巫鸿和王冬龄对谈之后,有观众提了一个问题。

  “相对来说,做传统书法的人对书法有点创造,是不能接受的。书法的人来做抽象的东西,艺术界的人往往有所在意。其实我是很坚定地这么做。”王冬龄很平静。

  “王老师的书法,该怎么写下去?”有观众提了一个略尖锐的问题。

  巫鸿会意:“怎么把王老师的作品写到书法史里,是吧?

  王冬龄说:“我不考虑书法史的问题,我只看我怎么写。

  竹上乱书的王冬龄,胸有成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