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年詹氏墨宝

19.09.2018  17:51

  一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2001年,文物鉴赏大家们见到詹氏旧藏的时候,怕是皆有此心。

  那是当年中国嘉德国际拍卖有限公司春季拍卖会上最受瞩目的拍品——来自遂安文人望族郭村詹氏800余年的部分珍藏,其中既有朱熹、张栻的先贤遗墨,又有四通皇帝给予詹氏为官者的敕牒。

  “奇迹”,是当时所见之人最多的感叹。

  藏品自身的文物价值,不必多言。当时,朱熹第25代世孙朱家溍先生在北京看到保存完好的先祖遗墨时,欣然提笔,为那帖卷做了题签和跋:“先文公朱子手书《春雨帖》真迹与张宣公手书《新祺》、《佳雪》、《桑梓》三帖真迹,共裱一卷,为遂安詹氏所藏。自南宋以降,至今经数百年,洵可贵也。余得展卷伏读,深感庆幸。

  是啊,这薄薄的书札长卷,是如何在漫漫的颠沛时光里,在詹氏一族手中保存得如此完好?

  我们应该扶额庆幸,还能穿过800年光阴,真切触摸到前人高士的深浅笔墨,庆幸它躲过不知多少明枪暗箭,没有被水淹、被火烧、被虫蛀、被人劫。

  悠悠地,一脉墨香,从浙西大山的一个山村,飘到两千里外的北京故宫。

  二

  宋代的遂安郭村詹氏,是当之无愧的地方显族。“两宋科举,詹氏为最”的神话,便出自此处。

  郭村詹氏与其所创立的瀛山书院一起,不仅创造了无数金榜题名的故事,还改变根植了遂安一地的思想文化基因。

  瀛山书院,原名双桂堂,是遂安詹氏詹安所建。

  詹安,北宋年间人,没考中做官,回家开办学堂,取名“双桂堂”。詹安的五个儿子很是争气,陆续登进士第,“五子登科”打出了“双桂堂”的招牌;至第五代詹骙时,殿试中魁,红袍加身,风头可谓一时无两。之后双桂堂更名“瀛山书院”,家族名气达至顶峰。

  有人盘点了两宋时期从瀛山书院走出来的詹姓进士,共有24名,特奏进士17名。

  詹氏一族的影响力自盛,但从詹安到詹骙,其中有一人不得不提。正是他,为瀛山书院和后世淳安埋下了思想的种子。

  他,就是詹仪之,詹安的孙子,詹骙的叔祖父。

  詹仪之当过官,后来因时局弄人,官场是非,把这个一心一意想当好官的詹仪之弄得心灰意冷,辞官归乡。

  他的这次回归,给双桂学堂和遂安山野之地带来了一股当时最前沿的思想新风。

  在当时的文化思想场上,后世推崇的朱熹理学还被斥为“伪学”。詹仪之因缘际会,与当时的理学派朱熹、张栻、吕祖谦交好,在信州知府任上时,还资助进行“鹅湖集会”,回乡后,更是几度邀请朱熹来此讲学。

  “格物致知”,这一朱熹理学的核心思想,不仅是当年詹仪之与朱熹交流的主要话题,更成为瀛山书院后世治学主要思想。四字融入书院精神,影响此后历代瀛山学子,辐射了遂安乃至整个浙江大地。

  当年瀛山上的树,当年半亩方塘里的荷,见证了这场思想的盛会、精神火花的碰撞。

  新安何其有幸?

  能有詹仪之如此开明之举,能得闻朱夫子数度开讲,余音绕梁,数百年不绝。

  三

  明朝中后期,遂安知县周恪在《詹氏家藏先贤遗墨跋》中这样写道:“遂安詹仪之先生,曾于晦翁、南轩诸贤,论格致之学于瀛山方塘间,往复书札,至今犹存。詹氏后裔相传数百年,知所宝而藏之。

  周恪见到的就是明朝初年,詹氏后裔将先祖遗迹进行整理,装裱成卷后的“詹氏墨宝”。

  卷书的引首是当时给国家稽古制作写篆书的陈登所书的篆书“先贤遗墨”。

  其后,收录了宋高宗、宋孝宗给予詹氏为官者的敕牒;詹仪之与朱熹、张栻三人书信往来留存的《朱熹等三家六札卷》;还有詹骙中状元后,宋孝宗的《孝宗皇帝赐詹骙诗》四件等文札,其中有拓本,也有更为珍贵的信札原件。

  “詹氏墨宝”的存在从来都不是秘密,而它也真不像有些家族的家宝一样,因为贵重而避之藏之,郭村詹氏反而抱着极为大方的心态,将“詹氏墨宝”与同道之人分享。

  可见的帖卷上,数数后世题跋在上的文人加起来竟有70余位之多。

  未曾在上面题跋者更多。这些借阅者詹氏应该未曾一一记录,像是民国的浙江藏书大家葛嗣涨是如何借阅出詹氏墨宝里的《朱熹等三家六札卷》并著录在他的《爱日吟庐书画续录》中的,已无从考证。

  四

  “得此为难守亦难,恐有天丁来摄取。”明代进士吴之俊《詹氏墨宝歌》中的这句,可谓一语中的。

  八百多年,詹氏墨宝依然能安然于世,此中的辛酸又岂能为外人所道。詹氏后裔光明磊落,慷慨借阅,可是借阅的人中,谁能保证皆是光风霁月之辈?

  担忧、愤懑、吵闹、欺骗,詹氏后裔艰难守护着这份家族荣光。

  他们的遂安老乡,明末进士余国祯写了一文,名为《阅詹氏家藏文公真迹纪异》,其中就讲述了这份墨宝在明末清初的动乱中三次遇险辗转幸存——

  崇祯末年,有高官以借阅之名霸占詹氏墨宝一年之久,无论詹氏族人如何恳求,都不肯归还,后来好在请人游说,突然还回;紧接着遭遇乱世战火,其他珍藏几乎被烧尽,詹氏因此越发小心谨慎地藏着墨宝;等到清初,郡侯听说了墨宝,下文征召,万般无奈之下,当时的詹氏后人只能一边偷藏,一边骗说墨宝失于战火,才打消了觊觎之心。

  再珍贵的墨宝,也只是薄薄几卷纸。

  若要毁去,一瞬一霎,举手之间;若要保存,并且保存八百年之久,岁岁年年,谈何容易?

  直到上世纪80年代末,詹氏墨宝仍保存在詹氏后裔手中,哪怕当时詹氏后裔迁离故土,来到江西。

  令人遗憾的是,詹氏墨宝后来遗失,难觅踪影十多年之久。

  直到2001年,嘉德拍卖会上,詹氏墨宝中最珍贵的朱张遗墨和部分敕牒重现江湖,令世人欣喜。

  之后经过两场拍卖会,2002年故宫博物院将世面所拍的所有詹氏墨宝一并入藏,詹氏墨宝终得以保全。

  据说,文物鉴定专家傅熹年先生在见到詹氏墨宝后评价极高,“詹氏家族珍藏上述藏品800年,对于社会史、民俗史的研究有重要价值,这是一些文物甚至珍贵类文物所不蕴含的。在传世文物中,只有20世纪30年代发现的明初岐阳王李文忠世家文物可与其相比,而年代比詹氏晚了近250年。

  这样的评价,对于守护墨宝经年的詹氏后裔来说,也是足以为之骄傲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