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走艺绝 非遗抢救记录进入读秒时间
在温州瑞安湖滨公园的大榕树下,每到周末都有不少人期待着一位老人的出现,只要能听他唱上一曲,所有的等待就都是值得的。
89岁的阮世池,当地人口中的阿池先生。每当鼓响一声,他一手执曲板,一手持鼓钎,眉眼一挑,手臂一挥,嘴边的词曲儿顿时活色生香起来。
温州鼓词,是流于浙江温州及毗邻地区的汉曲曲艺品种,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阮世池也是浙江省列入首批抢救性记录的10位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之一。
这些自古沿袭下来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全凭传承人的口传心授得以代代相传。但由于时代变迁、后继乏人,许多非遗项目正面临着人走艺绝的境况,抢救刻不容缓。
不久前,浙江省首批国家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抢救性记录成果专家评审会在杭州举行,整理制作后的视频和传承人口述史系列丛书也即将面世。
面临人走艺绝
非遗抢救记录与时间赛跑
自2007年起,文化部共公布了4批国家级非遗传承人名单,浙江有122位。然而,这个数据随着时间推移,正在不断减少。截至目前,我省有20位国家级传承人已先后离世。
2015年,文化部启动了300名70周岁以上及不满70周岁但体弱多病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的记录工作,利用现代技术的手段,全面系统地记录传承人掌握的非遗知识和精湛技术,为后人留下宝贵资料。
“一些非遗项目的传承人年岁已高,又后继乏人。一旦哪天撒手离世,就把非遗技艺中最精湛最宝贵的精华一并带走了,再不抢救就来不及了。”浙江省文化厅非遗处处长胡雁说。
而浙江2015年上报的第一批记录对象中,有两位传承人季桂芳(泰顺木偶戏)和许定龙(台州乱弹),还来不及抢救记录,就相继离世。
目前列入首批抢救性记录的10位对象,分别是徐二男(海宁皮影戏)、张坤荣(海宁皮影戏)、汪世瑜(昆剧)、郑兰香(婺剧)、葛素云(婺剧)、沈守良(姚剧)、章华琴(新昌调腔)、李子敏(瓯剧)、阮世池(温州鼓词)、卓乃金(平阳木偶戏)。
“这10位老师的平均年龄81.5岁。”省非遗保护中心主任郭艺说,“而我省70岁以上的国家级非遗传承人有82人,留给我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利用数字化手段
完整呈现非遗传承精华
“非遗传承人是非遗得以赓续的核心要素、关键要点。”在抢救性记录成果专家评审会上,浙江省文化厅副厅长陈瑶指出,这次抢救采取影像、图片、文字等全方位、综合地记录,制作访谈口述片、项目实践片、传承教学片,完整记录传承人口述、技艺操作表演、传承教学的过程,能够比较完整、全面地采集传承人的方方面面。
现年84岁的卓乃金,是国家级非遗项目平阳木偶戏的代表性传承人。出身木偶世家的他,13岁习艺,已从事平阳木偶戏70余年。
他的儿子卓晓军,继承了老爷子的衣钵,是平阳木偶戏的省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一级演员。早在多年前,他就翻遍老爷子早年所有的视频资料,都没能找到那出《辕门斩子》。这是平阳木偶里的一出经典戏,也是卓乃金艺术巅峰期的代表作,但在那个年代没有完好地保存下来。如今,一心想继承平阳木偶戏所有精华的卓晓军,想学却无从学起。
“数字化手段保存,是最有利于保存非遗艺术精华的,这是利在千秋的事。”卓晓军讲完这句,一旁的老爷子默默地点了点头,念叨了一句“人还在,技却不在了”。
“戏曲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宝库,是扎根在中国土壤中,承载着千百年来人文精神的载体。其中的精湛技艺能否完整地记录下来,不仅取决于传承人的状态,也与记录的手段方式有极大的关系。所以,以数字化方式进行活态抢救性记录,十分紧迫。” 浙江省非遗保护专家委员会委员、省文化厅艺术处原处长周冠均说。
留下珍贵历史资料
涵盖每一位国家级非遗传承人
浙江是个戏曲大省,在首批抢救记录名单中,戏曲类传承人占了九位,曲艺一位。
章华琴是新昌调腔的代表性传承人,70多岁的她扮上小红娘的妆,在古老的戏台上,再现当年经典的片段。虽然身段已不复当年,但一挪步一甩帕一转眼,在她的肢体和神态中,仍留有艺术高峰时的余韵。
“他们的认真和热情,让人动容。”周冠均说,所有的传承人都尽力呈现,全力配合,不亚于当年任何一次重要的演出……
“他们每一个,都有两重身份,一是继承,一是被继承。希望自己做好交接的这一棒。”浙江艺术职业学院研究员徐宏图说。
30年里跑遍全省山间乡里,一直从事田野调查的徐宏图,堪称浙江稀有剧种的百科全书。作为抢救记录工作的学术专员,他也参与了几次记录访问,心情有起有落。
“有的传承人,徒子徒孙一大群,聊起来欣慰又满足;有的传承人,流露出的却是失落和危机感,不知道这一身技艺徒弟能学到多少,又能传下去多少。”
郭艺告诉记者,抢救性记录涵盖的是不仅仅是每一位国家级非遗传承人,除了在“十三五”期间将全面完成国家级非遗传承人的抢救性记录,“省级、市级非遗传承人的抢救性记录工作也非常重要,工作量非常大,也很有学术价值。”
【浙江新闻+】
留下最完整的非遗文化基因 浙江总结出一套独门心得
这两年多来,对浙江省非遗保护中心的工作人员来说,每个月出差几趟已是家常便饭,手上进行的海量文献收集和整理,也是常人无法想象的。而更难的是,如何让抢救性记录达到一定效果,能够浓缩传承人一生的艺术精华。
“对非遗的抢救性记录,绝不是简单的资料堆砌。”省非遗保护中心主任郭艺说,表面上是项目的整理记录,实则是关注人的传承,“传承人,才是非遗承续的核心所在。”
如今,浙江省首批国家级非遗抢救性记录名单上的每一位传承人,都可以剪出一部精彩的个人纪录片,高质量的文献片在初步评审中也得到了文化部专家的肯定。
与此同时,还有一套浙江省非遗代表性传承人口述史丛书的编撰工作也已陆续完成,即将出版。这套丛书的面世将有效地利用、推广记录成果。
浙江在非遗记录工作上已形成一套独具特色的模式,盘活了一整局棋,带动了省市级的非遗记录工作。
一场非遗的抢救性记录,正在浙江这个文化大省,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5小时的口述访谈片,2.5小时的传承教学片,16分钟的项目实践片,30分钟的综述片,还有409张图片,9万字……这些数据来自汪世瑜老师的采集文献,再加上收集到的38个影像、4部出版物、236篇电子文献以及119张图和1张专辑的文献资料,昆剧巾生魁首的一生及艺术精华,都浓缩在了里面。
“我们进行的是穷尽式抢救,考虑到第一批记录的传承人平均年龄已在80岁以上,大部分传承人本人的项目实践资料只能通过收集以前的作品来实现。”省非遗保护中心项目部郑金开介绍,与以往的非遗普查收集工作相比较,这次记录是更为完整更为全面的一次,不仅关系到具体的项目,而且关系到项目的传承人,其中口述史所占分量最重。
根据文化部的要求,口述史应包括对传承人口述进行科学记录,重点关注传承人的人生经历、个人风格特色,技巧经验及其背后的民俗背景、文化生态。
这项工作的专业性要求非常高,每次下去记录之前,记录团队人员都要做很长时间的功课。比如传承人最擅长的作品是什么,艺术巅峰期是什么时候,哪一段人生经历对他从艺产生了深刻影响,事先都要想办法了解。
专家智囊团中的蒋中崎、朱为总、徐宏图等,都曾从事戏曲研究几十年,与不少非遗代表性传承人更是几十年的老朋友。
徐宏图拿出曾经花多年时间整理的厚厚一叠资料,指点如何从李子敏的音乐专业性出发,去设计提问。
“我们准备得越充分,提问越精准,就越能激发受访者的情绪。”郑金开记得,拍摄第一天,87岁的李子敏老师一直兴致勃勃地讲到傍晚。
来自浙江省文化馆的周子清曾经师从汪世瑜、郑兰香、葛素兰等多位名师,也是陪访最多的戏曲专家之一。
“讲着讲着,汪老师就像回到刚刚学戏的少年时期,眼神变得跟孩子一样天真活泼。郑老师也是,80岁的人了,模仿小尼姑的声音,还有十七八岁少女的嗲气甜润。葛老师喉咙动过手术,讲一会儿就要休息一下喝一口水,但在指导学生时,一个手势一个转眼,还是能见当年风采的。”
省非遗保护中心项目部主任许林田告诉记者:“在拍摄中,传承人的某个状态是稍纵即逝的。熟悉他们的人,才能更敏锐地察觉捕捉到这样的瞬间,引导出更好的效果。”
“从完善提纲到拍摄,从整理改稿到验收,智囊团的专家们全程协助小组成员完成了这项极为繁复的工作。“这共计70.3小时59.1万字的文献采集资料里,也付诸了他们极大的心血。”许林田说。
而这份经验,已被编入《浙江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抢救性记录工作操作指南》。
省非遗保护中心在总结实际操作中的经验后,在文化部出台的标准指南上,又升级丰富了一些内容。比如结合专家经验,整理了口述访谈的提纲模版;对文献片的后期制作,也进行了标准细化;另外还补充了很多可直接借鉴的各类范本。这本新编印的升级版《操作指南》多达120页,每一项指导和规定都列有细致入微的说明或操作案例,能帮助各市、县(市、区)非遗保护中心等有关单位,按照要求,高质量地完成当地非遗传承人记录工作。
目前,浙江省已在相关市、县建立了抢救性记录工作站,形成省非遗保护中心、学术专员、各地非遗保护中心、项目保护单位四力合一的工作机制。也就是说,每位传承人都有对应的一支执行团队,由专家评审组宏观指导、中心工作人员全程引领、各地非遗中心和项目保护单位参与协助,来进行抢救性记录工作。
可以这么说,文化部发起的国家级非遗传承人抢救性记录,相当于一股东风,省非遗保护中心借此东风,带活了省市非遗记录工作的一整盘棋。浙江已经形成一套自成体系的经验,不仅让第二批抢救性记录工作得以顺利开展,还催动了温州、舟山、杭州余杭等地对省市级非遗传承人的抢救性记录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