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中有乾坤

　　人们常说一件文物有三个方面的价值，科学价值、艺术价值和历史价值，对丝绸来说也是这样。翻阅“中国古代丝绸设计素材图系”，打头的一册应该要算是《汉唐卷》。汉唐是我国历史上最为辉煌和强盛的时期，是丝绸之路开通和发达的时期，也是丝绸技术革新进步、设计变化转换最快的时期，所有的丝绸其实都可以看出这一技术、艺术和时代的烙印。我们不说中原最为经典的云气动物纹锦，也不说盛唐有名的陵阳公样。在甘肃花海墓地一位名叫“大狗女”（死于公元377年）的墓里出土的一条刺绣的丝绸裤子就很有代表性。裤子已经破了，刚刚在我们馆的修复师手上进行了复原。而更为精彩的是这条裤子上的刺绣，经过我们拼合之后，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双头鸟的图案（《汉唐卷》图33）。双头鸟在中国的传统里有着共命鸟的传说，在欧洲很多的家族或是国家徽章中也可以看到，同类的刺绣纹样可以在汉代画像石、魏晋青瓷堆塑罐、晋代铜马饰等资料中找到，所以我们曾经对当时出现的双头鸟纹样进行了初步的梳理和研究，并将双头鸟纹样分成若干类型：汉代绣被上的双头鸟可能来自楚汉刺绣中凤鸟纹的延续和变化；汉画像石上较为写实的双头鸟应该称为比翼鸟，后来成为夫妻恩爱的象征；西北地区出土的魏晋刺绣以及安阳孝民屯出土的东晋铜饰上的双头鸟或与六朝时传说中西王母的坐骑希有鸟有关，因为与这类双头鸟同时出现的还有西王母的标志物双胜；而江南青瓷堆塑罐和龟兹壁画窟顶的双头鸟很有可能均与佛教题材相关。

　　汉唐是西北丝绸之路的黄金时段，而宋元则是海上丝绸之路兴起的时候。杭州作为南宋的都城，浙江作为丝绸之府，自然就成为丝绸生产和贸易的重要区域。这一时期浙江的发现也很多，特别是近些年，浙江一下子发现了三处南宋墓葬，都有丝绸的出土。武义的徐渭礼墓、余姚的史嵩之墓，还有黄岩的赵伯澐墓。徐渭礼墓因为被盗后所剩不多；史嵩之墓虽然留下来很多，但都很破残，难以复原图案；而保存最好的就是赵伯澐的丝绸服饰了。其中G20杭州峰会重莲纹提花罗衫的图案特别难得。这件织物用的是江南特别流行的纱罗组织。浙江的罗一开始称为越罗，宋代时是婺罗后来居上，到了明清时则是杭罗。这上面的图案则是对称的莲花和莲叶纹（《辽宋卷》图15）。莲花纹样在历史上出现不少，但以对称形式出现的却是极少。另外，在宋代的文献中说到，当时在官员中穿莲花纹样非常普遍，而纹样的名称就被称为青莲，寓意“清廉”。赵伯澐是当时的皇亲国戚，为人做事正气，所以穿着这样图案的服装可能也是要在从严为官方面作出表率。

　　我们不只是关注用于时尚的服用丝绸面料或是饰品，我们还关注平时不很注意的书画装裱锦绫。从战国开始，丝绸几乎是唯一的书画材料，大量的帛书帛画都说明了这一点，到纸张流行之后的唐宋间，绢本还是所有书画里的佼佼者。敦煌藏经洞里发现的大量佛教题材的绘画，也都是绢本，即使是装饰或保护佛画（后来称为唐卡）的周边材料也都是丝绸。大约也是从宋代起，文人书画开始兴盛，所有的传世早期书画都有历代的装裱用绫和锦，这些绫锦到今天就成了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中的双林绫绢和宋锦。但事实上，与历史曾经有过辉煌的绫锦相比，今天常用的绫绢和宋锦品种已经少了很多，以致许多书画修复师都感叹买不到好质量和好花色的装裱用丝绸了。我受邀请在大英博物馆对传为中国最早的卷轴画《女史箴图》的装裱材料进行研究，在当时的用绫上，我们找到了最可能是元代前后的云鹤绫，现在被当作装裱锦绫卷的封面，特别令人兴奋的是,用作《女史箴图》包首的八达晕锦，在大英博物馆已被拆下来放在一边，而在同为乾隆四美的其他三件——藏于美国弗利尔博物馆的《蜀川图》、藏于东京国立博物馆的《潇湘图》和藏于中国国家博物馆的《九歌图》，当我看了它们的包首之后，竟发现这四美的包首原来都来自于同一块宋锦裁作四块。既然看到了全局，我们就可以得到这件宋锦完整的图案（《装裱锦绫卷》图3）。从我们所查的资料来看，这件宋锦是乾隆最为喜欢的宋锦，他的许多心爱之物，都用这块宋锦进行了重新装裱。所以我们后来选择了这件宋锦进行了宋锦的复制，也成为中国丝绸博物馆传承宋锦的重要案例。

　　整个图系中最早完成、但现在却排在最后一卷的是《图像卷》。这里的图像指的是资料的来源来自图像。在我们的历史上，绘画资料，无论是壁画、卷轴画、彩塑、雕刻等，都有非常丰富的服饰资料，以致我们在研究丝绸图案时不可能回避图像，更何况在大量采用以画证史的今天。这一领域最好的实例是常沙娜先生在1959年进行的敦煌服饰图案临摹、整理和研究，她当年和黄能馥、李绵璐几位同事一起，深入敦煌，进行临摹，四百多幅图案，曾经编成专著出版，后来她又把这批图案全部捐给了中国丝绸博物馆。不过，我们没有再对敦煌进行过多的研究，而是把主要目光放在敦煌以外的内容。如传为唐人的《捣练图》，其中就有不少的服饰图案（《图像卷》第9－12页）。再如大量元明壁画。作者曾多次深入山西各元明时期的寺院观看壁画，临摹了大量的服饰图案，最后精选成册。其中来自永乐宫的滴珠奔兔纹样，正可以与元代丝绸实物上的图案相印证。

　　中国丝绸的历史有5000多年，有着精美图案出土的丝绸起码也有2000多年。对这些久远的丝绸设计素材进行完整的艺术巡礼，不仅会带给我们对过去的怀念和憧憬，也会带来很多对将来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