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日记与手稿是他们留给一个时代的思想背影

30.11.2014  12:33

  陈丹青画作《国学研究院》(从左到右:赵元任、梁启超、王国维、陈寅恪、吴宓)

   浙江在线11月30日讯 (钱江晚报记者 郑琳)翻开吴学昭女士的《吴宓与陈寅恪》(增补本),扉页过后,就是一幅油画。那是陈丹青2001年为清华百年校庆送上的一份贺礼:《国学研究院》。画面上,五位民国时期学者赵元任、梁启超、王国维、陈寅恪、吴宓一字排开,让读者瞬间进入那个时代。

  与20多年前的旧版《吴宓与陈寅恪》相比,三联书店的这个“增补版”,在作者吴学昭看来,实际已是完全的改写版。从原来的12万字增到30万字,大量第一手史料,以及各时代对吴宓和陈寅恪的历史见证,都是第一次公之于众。

  而卷首的一组彩图,更是“以图证文,以图补文,可称全书的精粹。”陈丹青的油画《国学研究院》,被排在第一张,正是这样一种历史见证。这五人排列的样子,不由让观者想起他们的学术生涯和多舛命运,与那个时代中国动荡的社会历史,而他们的精神遗产则随着社会变革而形成新的历史意义。

  “这本书,其实不是为普通的读者准备的。”孙晓林这样评价。确实,假如对陈寅恪和吴宓,对传统文化和哲学没有兴趣,那么此书看起来只是一些繁琐的史料,犹如出土文物。“但是如果读者在这方面原本就有一些积累,熟悉两位先生的作品和思想,那么在看到这些第一手的日记、手稿和各种珍贵材料的时候,就会感受到栩栩如生的形象仿佛立在眼前。

  钱江晚报:《吴宓与陈寅恪》初版于1992年,20多年之后,为何有这样一个增补版?

  本书责编孙晓林(以下简称孙):《吴宓与陈寅恪》初版被列为“清华文丛”的第一本。这本十余万字的“小书”一面世,就引起学术文化界的关注和兴趣,李慎之、周一良、李赋宁、唐振常、葛兆光等等新老学人纷纷发表书评和讨论,给予高度评价,认为书中提供了许多珍贵的资料,对百年学术思想史的研究颇有价值。

  其后,作者吴学昭又不断地收到读者来信,特别是吴宓先生的学生李赋宁、王岷源、何炳棣等古稀之龄的老先生,不但热情支持鼓励,而且希望作者进一步补充新材料,适当的时候再版《吴宓与陈寅恪》的增补本。

  1991年,离休后的吴学昭先生全力投入搜集、整理父亲“文革”中备受折磨去世残存的诗文遗稿,20多年来,她长年浸淫于吴宓和陈寅恪的往来诗赋、翰墨书札,参阅了大量同时代学人的文字资料,也查考了清华大学、西南联大等校史档案,对吴陈二人的坎坷人生和精神世界有了更加深入细致的观察和思考,强烈感受到这种友谊深不可及的内蕴及其悲剧色彩。对他们内心深处坚守的信仰,传承中国历史文化的襟抱,都有了更深切的体认。同时,文献档案的长期研读,也使她对百年来,国家政治与思想文化的剧烈激荡,世局变化下的学术文化、高校教育、知识群体的演化蜕变,都增加了新的收获。经多年准备,才动笔重写“吴宓与陈寅恪”。

  钱江晚报:增补版主要增加了哪些内容?

  孙:结构上看,初版本原分五章,现在扩充到了九章。原第四章“昆明时期及光复以后(1939至1959年)”析为四章:昆明时期、成都燕大、复员到解放、反右派与反右倾;最后增补了“从社教到文革”一章。整体而言,增补的内容,重点在四十到五六十年代、七十年代。

  钱江晚报:增补版增加了大量的图片,这些图片有怎样的价值?

  孙:初版本只有拼合在书首的十来幅黑白图,新版精选了见证人物命运的百余幅珍贵实物图片,大多是第一次公布于世。在叠经时局动荡的半个多世纪里,这些独具价值的人物照片、诗文手迹、信翰日记等等,竟然能保存至今,完全是一个奇迹。

  仅举一例,增补本保留了画家钱绍武先生专为初版本所绘青年吴宓、陈寅恪求学时代的肖像(本书第2页),又新增了耄耋之年的老画家钱绍武先生特应作者之邀,再次摹画的晚年吴宓和陈寅恪(448页),四幅肖像传神之至,忠实记录了流逝的岁月和跌宕的人物命运。对比之下,令人感慨万千。

  钱江晚报:卷首组图里,陈丹青的《国学研究院》大家比较熟悉,其他编排进去的图片,有什么特别的内涵吗?

  孙:这组图可以说是书中的精华,每一张都是精心选择过的。其实,读者如果要理解这些史料的价值,必须要仔细看这些图片上的文字内容。例如,那张表现吴宓文化价值观的“四大世界宗传融合贯通”手泽,把印度佛教,古希腊哲学,古犹太人的犹太教(后来的基督教),中国的儒学,四大古文明的哲学思想,画成了一张像坐标系一样的小图,用非常简明扼要的文字概括四种宗传思想的内涵,和它们之间的关系。这图可能是他早年就画下的,在先生的遗物中被发现。看到它,就能看到先生对待四大文明宗传的一贯的理解。

  还有像吴宓于1971年12月9日写在日历页上的日记,这一天,他接到陈寅恪三女儿美延的来信,得知自己日夜思念的老友夫妇早已不在人间。当夜辗转复侧不能入寐,起而披衣伏案,写下日记,直至次日凌晨。吴宓与陈寅恪缔交于1919年,吴宓在哈佛演讲“红楼梦新谈”,陈寅恪当晚作《红楼梦新谈题辞》诗一首见赠,1971年12月9日的这篇日记,为两位一代大才半个世纪的因缘画上了句号。

  钱江晚报:增补版有30万字,比初版多出一倍多,有哪些重要的内容体现了两位先生的形象?

  孙:比如,吴宓筹备并实际主持清华国学院,无疑是其人生中最重要的阶段之一,新版在这一章补充了许多重要内容。1925年初吴宓应清华聘,受命前往主持筹建研究院。开办初期,由吴宓主持的研究院教务会议每月召开一次,并亲做会议记录,本书54—55页就有吴宓亲笔所作研究院教务会议记录。从中看出,身为研究院主任的民主作风,以及他是如何组织研究院的教学工作。正如研究者所说,吴宓既是清华国学院实际规划的主要设计者,更是其开办前期的主持者,他的见解和主张,应予以充分的重视,他的务实作风和实际才干更令今人肃然起敬。

  解放初的知识分子思想改造运动中,吴宓的思想总结长达八千字,题为《改造思想,站稳立场,勉为人民教师》。虽是公开检讨,亦曲折地表述了他坚守的文化观,认为“中国文化是好的,古今政治是坏的。我们的责任,是在任何阶级统治,任何现实情况之下,去努力保存并发展中国文化之好的部分,好的方面。……但若中国文化灭亡或损失了,那真是万劫不复,不管这灭亡或损失是外国人或是中国人所造成的。

  这段话基本可以看做吴宓终身抱持的文化观念——对华夏文化,信念坚定,从不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