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针一线,再现千百年前的芳华
穿着一件医生的白大褂,手边摆着医用镊子、剪刀,手捏一枚针,王淑娟埋头坐在“手术台”前,胳膊肘儿不敢搭在台子上,一直凌空抬着,直到坚持不住,才小心翼翼地铺上一层宣纸,让手肘在上面靠上一会儿。每天,她几乎保持着这样的一种姿势,不敢轻易动一下。
她不是医生,又是医生——文物医生。她的“病人”,不是上百岁,就是上千年岁。它们曾经是新疆营盘男尸身上的汉晋时期罽(jì)袍,是南宋一位女子身上的素纱襌衫,是故宫乾隆花园内檐装修隔扇扇心。因为年岁太高,它们如今变得非常脆弱,一碰,就易碎。
中国丝绸博物馆的修复展示馆一件件跨越了千百年的衣衫,沉淀着时光之美,而透过围栏的玻璃,能看到楼下,王淑娟和她的同事们,穿着白大褂,正在一针一线,修修补补。
她们都是中国丝绸博物馆的修复师。作为纺织品文物保护国家文物局重点科研基地的依托单位,中丝博承担了国内博物馆大量纺织品文物修复的技术服务工作。目前,有专职修复人员20名,清一色“女天团”。
“知道什么叫褴褛吗,这就是。”王淑娟和同事们最近正在修复南宋黄昇墓出土的文物,这一件绢衣,又碎又薄,破得一绺一绺的,让她这个做了13年修复的人都觉得头大。
她的同事楼航兵却说:“我真的很想把它弄平,把它缝好。”
“纺织品修复师需要有这种愿望。”王淑娟笑着说。
藏了5位皇帝15位皇后的清东陵纺织品也正在丝博修复。因为墓葬环境差,衣服大都腐烂得厉害,很多绣金的金线都脱落了,花边全散了,纬线全都没有了,只剩下一团像玉米的须须一样凌乱、打结的乱麻,她们需要一根一根理直,为它们整形。
做纺织品修复,不同于其他文物,这些破布烂条常常让人摸不着头脑,你说它曾经是一条裤子,还是衣服呢?在真正缝缝补补之前,修复师经常需要花几个月时间来研究它的款式、形制。
另一张“手术台”上放着一大片碎布,这是甘肃省考古所委托丝博修复的,平纹的绢,上面有金色刺绣。好在墓葬里的随葬衣物疏中,详细记载了陪葬了什么衣服,大家这才知道原来这是一条裤子,但它究竟是什么款式、形制,谁都不知道。
“你看,它的边上有块小小的三角形,这很关键,但到底在什么位置,不知道。这块碎布上,有几个针脚,那就是边,也很关键,这些蛛丝马迹都能帮助我们破案,确定形制。”王淑娟说,一个针脚,一根线头,都不能放过,如果文物本身留下的信息不足以让你破案,还需要查阅大量资料。
真正进入修复,修复师用的最多的,还是“笨办法”——手工针线缝,如今还没有机器可以替代手工修复。
记者看到,破损的裙子下衬了一层背衬,上面还盖着一层纱。王淑娟说,文物本身牢度太差,直接用针插下去会把它扎得更破了,此时,就需要再在上面盖一层绉丝纱,把文物夹在中间。
绉丝纱是中国丝绸博物馆与浙江理工大学合作研发的修复用织物,特点是很透,几乎看不出存在感,也不太影响文物的外观。
修复师把绉丝纱和背衬沿着文物破损的边缘开始缝,像夹心饼干一样,把文物包在里面,这样在文物上面插的针就尽量减少了。
修复用的线,大都是真丝线,有时候,为了修复薄透的衣服,还会用从绉丝纱上面拆下来的线,半透明的,缝上之后看不出来缝了线。正因为它的“不存在感”,她们在缝的时候很痛苦,必须借助某个角度的灯光,才能看得见。而且,纱在缝的过程中,很费眼神,不能把线拉很长,要每根纱丝一点点压着缝过去,才可以看见比较平坦的外观。
王淑娟拿的针,叫作12号针,是目前最细的针,只比成人的头发丝略粗一点点,直径只有0.35毫米。用这种针,不能捏得太重,用劲太大容易把针弄弯。
80后修复师戴华丽刚刚完成了一双随葬鞋子的修复,她说,像裙子这样平面的文物,还可以平摊,借助小磁块,压在桌上缝,但鞋子本身很脆,又是立体的,必须捧在手心呵护,徒手缝。
为此,这些姑娘们的眼睛、脖子和身体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你不敢轻易动啊,不能碰到它,尤其一碰一压,就容易碎。”几个女孩扭了扭脖子,坐在椅子上稍稍运动一下,又继续缝。
每天,她们只能修复比巴掌还要小的一块,而要完成一件衣服的修复,往往需要几个月、半年,或者更久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