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入画卷 一梦回千年——“中国历代绘画大系”编纂团队打造文化精品纪事
走进浙江大学出版社“中国历代绘画大系”编纂出版办公室和图像制作室,紧张而严肃的工作气氛扑面而来:密密麻麻的计划表,高高堆起的参考资料,整齐摆放的高清底片,还有电脑里数不清的文档……为了更好地保护、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加快进度高质量完成这项国家重大文化工程,编纂团队的工作进度甚至精确到以小时为单位。寒来暑往,项目启动至今已整整过了12年,在激情燃烧的岁月里,编纂人员经年累月默默努力着,力求精益求精,打造文化精品,为文化浙江建设贡献智慧。
一万张画作
历经千辛万苦
可以说,“中国历代绘画大系”入编的11000余件作品中,每件都有千回百转的故事。
林李硕,负责国外部分博物馆的作品收集。他为记者打开了一段最近整理的简报,讲述了上个月刚刚发生的事:
有别于《宋画全集》《元画全集》以馆藏作品为序的编纂方式,明、清绘画作品由于量大面广,必须按每个画家或流派编排,从而给项目组带来了一系列极为严峻的挑战,如果某个画家或流派的重要代表作没有入编,就难免会引起读者的质疑。
为确保今年年底前出版《清画全集》八大山人(5册约231件作品)、弘仁(2册约100件作品)、石涛(8册约329件作品)等卷,他们一次又一次全面清点检查十几年来在全世界各地陆续采集来的上万件图像的质量和数量,当检查到苏黎世瑞特保格博物馆数字图像文件时,突然发现一件局部缺图、一件模糊、还有一件存在RGB分离的技术问题。他们立即联系该馆分管亚洲书画的馆员Alix女士,恳请他们尽快重新发送符合条件的图像。
两周过去,瑞特保格博物馆没有任何回音。7月10日,他们再次联系策展部主任,才得知Alix遭遇事故请假在家,所幸的是她已经得知了要求。
7月11日,终于盼到了Alix回信,她说会尽快让摄影师检查图片质量。
7月13日,Alix又发来邮件询问相关部门,并承诺他们一定会调查分析这些问题。看到这份邮件,编纂团队不禁被她的热心和敬业所感动。
林李硕告诉记者:“7月14日,我详细做成PDF和Gif文档,附上了我们需要更高质量图片的原因和解决的方案。”
“7月14日下午,Alix回信感谢我们详细的描述。但她又告诉我,现在正值夏天,欧洲大部分地区都开始放假,瑞特保格作为一个小馆已经开始放假,很难及时处理此事。然而她保证在8月中旬尽可能地满足我们的出版要求,请摄影工作室进行重新拍摄。”
其实,为了几张图甚至为了一张图的某个局部或细节,这样来来回回沟通,在“大系”编纂的十几年中早已司空见惯。
两百家机构 踏遍千山万水
“大系”入编的作品中,藏于国内的约有8600件,除了博物馆新入藏的,及各种原因未经中国古代书画鉴定组鉴定的极少数作品之外,每件作品均能在《中国古代书画目录》《中国古代书画图目》中找到,都被定为真迹,有不少还被定为“佳作”和精品。藏于国外的约有3000件,许多作品第一次以高清质量入编画册,不少作品流传有序,经过了国内外很多专家的鉴定。其中来自敦煌藏经洞的作品是大英博物馆和俄罗斯艾尔米塔什博物馆为“大系”重拍的。
打满9页纸的表格,记录的是“大系”收录作品涉及的200余家国内外文博机构的名单。这背后,是编纂团队十余年来从不间断、踏遍万水千山的寻找。
章益林,“大系”图像摄影师。他参加《宋画全集》拍摄时,大学还没毕业。当时他以为只要几个月就可以完成,谁知一干就是十几年。
与他一起工作的郭彪,现任浙江大学出版社艺术出版中心图像采集与处理部副主任。从2007年参加“大系”工作至今,他几乎每周都在出差,有时一出去就是半个月。粗粗计算一下,出差旅程已经超过了20万公里。为节省费用,出版社尽量减少出差人员,他与章益林两人分扛相机一箱、灯光一箱、三脚架三只、胶片若干箱等,还要提心吊胆地照看这些大包加小包,一件都不能丢,有几次路上差点出了车祸。
在日本,拍摄团队经历过地震、超强台风,还有人受过伤。在美国,负责采集图像资源的同事,一干就是十来年。后来为加快图像采集进度,又邀请了浙大驻美办事处与旅美校友参与进来,他们一有消息,就与国内联系。由于图像文件数据量特别大,海外网络又不稳定,有时不得不派专人通宵达旦地下载。在德国,“大系”项目组赶在柏林国家博物馆亚洲艺术馆长达4年的闭馆修建之前,成功取得了拍摄许可。摄影团队背着200多斤重的拍摄器材,完成了120余件作品的拍摄任务。在俄罗斯,项目组曾求助过上海经合组织相关负责人,也求教过当年留苏学画、现已白发苍苍的老先生,如肖峰、邵大箴等。终于在去年,敲定了与艾尔米塔什博物馆的合作事宜。今年8月3日,两位俄罗斯摄影师专程来杭,带来了盼望已久、按照标准重拍的西夏黑水城204件高清图像。
两万字概述 浓缩千言万语
为了不断提升“大系”的学术价值,根据新修订的《凡例》要求,正在编纂中的《先秦汉唐画全集》《明画全集》和《清画全集》,每一卷都要有一篇约两万字的概述,介绍相关画派或重要名家,同时入编的重要绘画作品还必须配有说明。
打开浙大文化遗产研究院缪哲教授撰写的《先秦汉唐画全集》“传世作品”卷19000余字的概述,详细论述了汉唐人物画、汉唐山水画的特色,涉及国内外参考资料达80余处,其专业性和严谨性可见一斑。
现在虽然是高校放暑假的日子,浙大的赵晶老师却天天在学校里忙碌着。自2013年加入项目起,他作为《明画全集》宫廷画家卷、浙派画家卷的副主编,需要与40多位作者沟通,共同完成两卷500余件绘画中逾三分之一作品的图版说明。“每一个出现在‘大系’中的画家,原则上都要求有生平介绍,其中许多画家在画史上未有记载或记载简略,此前也从未被认真研究过,因此作品说明的撰写者往往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去梳理画史,查阅相关资料。”赵晶说,比如明代宫廷画家周全的《狮子图》,涉及到画家本身的资料非常少,过去只有在正德时期的《图绘宝鉴续编》上提到过5个字“周全,工画马”,流传至今的作品也只有两幅。经过一系列细致的研究推算,赵晶逐渐判断出作品的大致年份。
即使是一些研究较多的知名画家,由于“大系”要求其作品大致以时间为序排列,因此大量未明确创作时间的作品也需要通过题跋、印章、画风等来综合考证,判断其大致创作时间,这实际上也是对相关作品的进一步梳理、研究。赵晶翻开一篇邀请故宫博物院研究员单国强写的作品说明。“明代画家戴进的《葵石蛱蝶图》,为戴进极少见的工笔设色花鸟画。画幅上方有4段题跋,只有一个人用名字落款,其余人署的都是字号。为了搞清楚这幅作品的创作时间,还要对题跋诸人进行深入研究。”赵晶解释,通过大量的资料查阅,得知题跋中的4人当时都居住在杭州,再研究他们的活动时间,才推断出这幅作品是明正统七年至景泰二年(1442—1451)之间,戴进从宫廷画院返乡之后,居住在杭州期间的创作。
为了让作品说明尽可能准确反映更多的研究价值,赵晶的案头常年放着十多本资料书,有些本地文献库里找不到的信息,还常常要出差去国家图书馆、北京大学图书馆等地查阅。由于时间紧任务重,许多年轻教师都将主要精力投入到研究之中,不断推迟出国进修的时间。
“大系”项目中的众多工作,除了浙江大学相关学科的教师承担以外,还要依靠本省和海内外许多专家学者的帮助。为此,每天有大量的联络沟通工作。重要作品调色以后,还要到馆藏地比对原作。有时恰逢作品外出展览,他们还得赶到展厅去,常常是最早一个进去,最晚一个出来。
无数次讨论
汇集千方百计
一部书如何编纂,才能经得起时间考验?“大系”编纂团队对于编校质量的要求近乎严苛。
8月15日下午,浙江大学出版社6楼会议室,“大系”编校团队召开工作讨论会。
《清画全集》执行副主编楼秋华说:“7月初,我拿到一卷书稿的纯文字样,经过认真比对看出了十来处问题。上周一对着作品看,还是发现了新的问题。我们做‘大系’的编辑,要担起这份历史责任,努力做到一个字不能错。”
和目前已经完成的《宋画全集》和《元画全集》相比,《先秦汉唐画全集》《明画全集》《清画全集》的体量将近大了4倍,对编纂人员提出了新的挑战。为了展现一幅画的完整信息,唐、明、清画全集还要求释读出每一件作品的所有题跋与印文。
宋画、元画存世少,而且是学术界多年关注的热点,研究成果多,而明清绘画作品量大面广,许多画家和作品从未经人研究。因此,撰写一篇千把字的图版说明,释读一则几十字的题跋,标注一枚几个字的印章,看似简单,实则不易。这不仅涉及书法、篆刻、古文字、古典文献学等相关知识,同时也需要对作品相关人物、画派的情况十分了解,因此它不仅要求撰写者有较高的学术水平,同时也考验整个编校团队的业务能力和敬业精神。
会场上,记者注意到与会者手上都有一份7页纸的改样,楼秋华在上面标注了7个错误文字,30多处涉及句读的问题。“比如这张图的8处印章,有一处辨识就有问题,实在无法分辨的也要标上记号。”
一个多小时里,十多位编辑和校对人员围坐一圈,认真讨论7页纸上的具体问题。“这进度已经算比较快了。”楼秋华说,有一次,3位学者针对一个印章的识读,就讨论了好几个小时。不规范的草体字、漫漶不清的印文,稀奇古怪的异体字、俗体字常常碰到,因而面对这类难题通常会耗费不少时间。有时还要向全球的同行、老师和朋友们求助。
2016年10月开始,《明画全集》唐寅卷、仇英卷、徐渭卷、佚名作品卷等以及《清画全集》的弘仁卷、石溪卷、石涛卷等图像部分,有的已经调过八九次图,有的已经出了蓝样,有的已经开机付印,然而有些卷的文字内容直到今天还在不断修改校对,力求精益求精,经得起广大读者与时间的检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