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为何写下“放下佛经,立地杀人”
鲁迅手稿
继鲁迅手稿、信札连番在拍场创出高价之后,今冬,一幅鲁迅先生的珍罕书法即将亮相。该挂轴为日本著名教育家、周氏兄弟故人清水安三旧藏,尺幅仅为20×24cm,上有鲁迅先生手书四句佛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放下佛经,立地杀人”。盛放挂轴的雅致小木盒,盒盖内侧有清水安三亲笔题识:“朝花夕拾,安三七十七”,又附一段小字:“此书是周树人先生之真笔也。思慕故人不尽,添四个字在此,这是鲁迅先生书名也。”据匡时拍卖公司透露,该幅挂轴来自清水安三后人,估价80万人民币。
清水安三乃鲁迅兄弟旧交
清水安三1891年出生于日本滋贺县,中学时皈依基督教。1917年,清水安三进入中国传教,并从事贫民启蒙教育。1921年,他和妻子清水郁子在北京朝阳门外创办“崇贞贫民攻读女校”(即崇贞学园),同时在日文版《北京周报》担任记者。约在1921、1922年,清水安三结识了鲁迅、周作人兄弟。
“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拜访鲁迅时的情景。”清水安三晚年回忆:“严格地说,当时我不是专程去拜访鲁迅而是去拜访周作人的……这时,一个鼻子下蓄着黑胡须的中年男子从西厢房掀开门帘,探出头来说:‘如果我也可以的话,就进来吧,我们聊聊’。于是我进了房间与他进行了交谈,没想到这个人就是鲁迅。”
根据北京师范大学教授陈子善考证,清水安三的确与鲁迅、周作人兄弟相识,与周作人的关系要更为密切。自1922年4月10日起,清水安三的名字多次出现在周作人日记中,或清水君前来拜访,或周作人“至清水君宅”,清水安三还一度在八道湾周宅小住。
清水安三的名字首次出现在《鲁迅日记》里是1923年1月20日:“晚爱罗先珂与二弟招饮今村、井上、清水、丸山四君及我,省三也来”。第二次是1923年8月1日,“上午往伊东寓治齿,遇清水安三君,同至加非馆小坐”。鲁迅、周作人兄弟闹翻后,鲁迅要搬家,托清水安三借搬家用的车子。
鲁迅定居上海之后,和清水安三亦多有往来,经其引介结识内山书店老板内山完造、日本作家增田涉等。鲁迅博物馆副馆长黄乔生告诉南都记者,1931年是鲁迅和清水安三的第二个密切交往期,推测这幅十六字书法应是写于1931年前后。
鲁迅为何写下“放下佛经,立地杀人”?
偈语出自给清水安三的明信片
这幅书法既无上款,落款也无日期和钤印,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放下佛经,立地杀人”十六字让黄乔生觉得眼熟。1996年北京鲁迅博物馆编辑出版的《鲁迅研究月刊》上,曾登载李思乐的《由鲁迅的一张明信片想到的———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文,文内提到鲁迅将十六字佛偈写在一张明信片上寄给清水安三。
发现这张明信片的是中国文学研究者饭田吉郎。在编撰《现代中国文学研究文献目录(1908—1945)》一书时,饭田吉郎无意间发现了这张明信片。十六字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放下佛教,立地杀人”写在明信片上,由鲁迅寄给“上海市徐家汇清水安三先生”,“是用漂亮的毛笔字写的,无日期,邮戳也模糊不清。”饭田吉郎说。在明信片的正面还有手书“应需回信”四字。
但饭田吉郎所述明信片上的佛偈后一句“放下佛教,立地杀人”,与挂轴上的“放下佛经,立地杀人”有出入。在挂轴里,“佛教”被改成了“佛经”二字。
关于这个讹误,学者陈子善认为,可能是饭田吉郎在抄录明信片内容时抄错。黄乔生推测,应是清水安三在收到明信片后向鲁迅去信索字,鲁迅重写时改写了行文。但尚无确切考证。
“放下佛经,立地杀人”语出何意?
“放下暑刀,立地成佛”早已为人们耳熟能详,“放下佛经,立地杀人”则意味陡转充满戾气。鲁迅当时为什么要写这十六字佛偈送给清水安三?
黄乔生表示,清水安三和内山完造都是基督徒,在他们和鲁迅过从甚密的阶段,必然谈到信仰的问题。“我想他们也会谈到中国有很多人信佛,但有些也信得不太真,不是笃信,而是作为招牌、幌子。鲁迅曾经写过一首诗送给内山完造:‘廿年居上海,每日见中华。有病不求药,无聊才读书。一阔脸就变,所砍头渐多。忽而又下野,南无阿弥陀’。我想,这首诗和寄给清水安三的四句佛偈有对应关系。大概当时的政界高官们也是假信佛,实际上很不仁慈的。一到失败的时候,他们就下野了,遁入佛门了。现在是下野了、信佛了、出洋了,可他们随时又可能放下佛经,再来当军阀杀人。”黄乔生说。
“这几句话原本出自一张明信片,但饭田吉郎并没有刊登明信片的照片,现在我们也还没见过这张明信片。在没有见到明信片的情况下,《鲁迅全集》(2005年版)却已把它作为真实的鲁迅轶文收录了。”黄乔生告诉南都记者。黄乔生表示,五六十年代鲁迅博物馆曾在全国范围内征集,当时许广平还在世,日本朋友也捐了一些。不过现在这种情况越来越少了。前几年也有日本人将鲁迅写的诗的条幅捐献给上海鲁迅纪念馆,“当时日本人住在上海日租界,对那里有感情。”
“鲁迅对社会的讽刺、斥责、揭露是很有意义也很传神的。现在也有人忽左忽右。鲁迅从原来两句佛经里,翻过来一说,就把现象揭示了出来。”黄乔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