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之星"陨落九日祭:72岁的她赶来 和儿子们带老头子回家
浙江在线湖北监利6月9日讯(浙江在线记者/刘永拓 陈佳 首席编辑/赵洁) “谢谢你们这么多天的陪伴，我父亲已经找到，我们也该接他老人家回家了”，长江客船“东方之星”轮翻沉第9天，记者收到了杭州乘客家属赵永罡发来的短信，此时，船上2名生还者已经出院，即将启程回家。但是，家，对于400多位遇难者来说，再也无法触及。
6月1日21时28分许，“东方之星”轮在湖北省监利县的长江大马洲水道陨落，船上456人在漆黑的夜里没入冰冷的江水中，噩耗传来，举国哀恸。截至今天，除14名幸存者外，救援人员找到434具遗体，仍有8人下落不明。
“东方之星”轮上有8位乘客来自浙江，事发后，先后有50多位乘客家属赶往监利等待亲人的消息。在当地宾馆里，赵永罡煎熬着挨过日日夜夜，眼见着父亲生还的希望越来越小，直到再也抓不住。如今，他唯一的心愿就是再看父亲一眼，接他回家。
而最让赵永罡担心的是，原本留在杭州家中等待消息的72岁的母亲，竟在两个儿子走后，一路晕车一路颠簸着也赶到监利，坚持要见老头子最后一面……
“往后家里再也没有一位阅历丰富的‘军师’了呀！“
8日上午，沉船遇难者DNA比对陆续公布，数日来的煎熬快到头了。宾馆走廊一端，临时由麻将房改成的会议室里，性情温和的赵永罡却难得地扯起了嗓门，而对方正是姗姗来迟的协和旅行社工作人员。
事发这么久，这是旅行社首次“登门”。慰问和道歉姗姗来迟，一连熬了几夜黑眼圈很重的赵永罡有些激动，可敬可爱的父亲在协和旅行社租来的船上遇难，他怎能平静？
赵翔今年77岁，杭州人，16岁下乡去宁夏当知青，之后做了半辈子数学老师，退休时是宁夏大学宁夏农学院农附中校长。两个儿子分别定居银川、杭州，皆事业有成、孝心满满。一年大部分时间，老夫妻在小儿子永罡杭州的家里居住。每年夏天，又会被大儿子“抢回”银川避避暑。
赵老平时戴一副金丝边框架眼镜，衣衫整齐利落；喜欢笑，在单位里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在家中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好父亲、与孙辈打成一片的好爷爷。
“谁人不说他是一个好老头？！”赵老天性乐观，为人好善，做知青时结交的农民兄弟，半个世纪过去了，只要对方一个电话，他还是那个尽全力帮忙不计回报的老大哥。
赵老在单位里组织的兵乓球、羽毛球比赛中常常拿名次，踢毽子更是绝活；儿子的裤子破了，也会找父亲，因为赵老的针线活也很细巧。亲友对赵老的评价是：那老头儿什么都会，年轻人都比不上他。
赵永罡说，父亲是亲友圈的主心骨，什么大事小事拿不定主意，亲友都喜欢找他商量商量。可是，父亲偏偏上了遇上疾风大浪的“东方之星”，“往后家里再也没有一位阅历丰富的‘军师’了呀！“
在杭州家中，赵永罡得知父亲乘船失踪的消息，就开始24小时刷微博。“给我加个流量包吧，我这个月的手机流量快用完了。”
5月27日，赵老从杭州出发，要到南京登船。他的老伴因晕车晕船，还要照看孙女，没有同行。现在想想，当初万一两位老人一起登船，对这个家庭来说，更加难以承受。
乘坐东方之星出游的老人，很多是成双入对的。原籍杭州、同为宁夏知青、也同是宁夏大学退休干部的钱崇一、杨曼儿夫妇就是夫妻双双罹难，同样地悲剧也发生在宁波的沈良和与张桂娥老夫妻身上。
赵老在南京登船那天，两个儿子都没送行。父亲70岁时曾一个人背包去了西藏，3月底刚从土耳其回来，下一个计划目的地是台湾。在他们眼中，父亲这次三峡游只能是个“短途游”，并没太担心。出发前，赵永罡只是提醒父亲，“6月18日杭州回宁夏避暑的机票已经订好了，一定要在‘东方之星’上安心游玩。”
没有送别，这成了儿子的终生遗憾。
上船后，赵老会通过微信与家人保持联系，还会定期发朋友圈，和孩子们分享自己每天看到的美景。
5月30日，出门3天的赵老联系小儿子，说了个请求：“给我加个流量包吧，我这个月的流量快用完了，没有wifi刷朋友圈挺费流量。”可之后老人又变卦：“反正再熬一天就是6月了，我忍住少刷一点朋友圈，等6月份再刷。”
听着父亲孩子般的反复，赵永罡只好笑笑作罢，没有给父亲加包5月份的手机流量。可现在，就算流量超出又有什么要紧，他多希望父亲再更新一次朋友圈啊。
“事发当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反正一晚上没睡好。”
“女儿六一儿童节快乐，谢谢你做我的天使。”儿童节当天，赵永罡发了这条朋友圈。
“我原本几乎每天都会和父亲打电话的，可是就那天，我难得发了朋友圈，他也第一时间看到并留言了，我想爸爸应该玩得不错吧，晚上就没有给他打电话。”那晚十点多，他却莫名其妙地失眠，“当时不知道什么原因，反正一晚上没睡好。”说到这些，赵永罡再次红了眼眶。
6月1日当晚同样没睡好的，还有赵老的大儿子，赵永罡的哥哥。赵大哥妻子每天都要看会电视剧，那一晚却没看，赵大哥难得有了遥控板“大权”，乐悠悠地沏了杯茶，独自看起纪录片。
刚入夏的银川非常凉爽，可是那晚，赵大哥没喝完第一杯茶就感到胸闷，在宁夏生活几十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感觉喘不过气来。也许是心灵感应，相隔2000公里的赵家兄弟都在那一晚失眠了，他们对此的解释也如出一辙：也许冥冥之中我们都感受到了父亲的痛苦。
第二天上午10点多，赵大哥接到弟弟电话说“爸爸出事了”。老大长叹了一口气，以为一向健朗的老父亲顶多是闪了腰，或者崴了脚。早在今年4月，赵大哥就给喜欢旅行的父亲买了意外保险，好让父亲安心旅行。
但这次两个儿子面对的却是失去父亲。
当晚，监利县遭遇了今年来最大的一次暴雨，积水最深处超过1米。更可怕的是，当晚的风也很大。晚上9点许，东方之星船舱内，有的老人在打牌，也有老人当天在赤壁游玩后，因疲乏先睡了。
大船顶风冒雨前行。9点28分许，一分钟不到，巨大的船体倒扣进长江。赵家人不敢想象，当冰冷的江水侵袭时，老人是醒或睡；也不敢想象在生命的尽头，老人有没有恐惧。
长江边临时搭设的纪念堂，共家属祭奠亲人。
“我依然相信，云开雾散之时你依然一脸慈祥站在我面前。“
6月2日15：30，沉船事发18小时，杭州上城区夕照新村赵永罡家里，他72岁的老伴已经不能说话，因为一说话就掉眼泪。
6月2日21：30，沉船事发24小时，赵大哥和妻子从银川飞了2000公里来到杭州弟弟的家中。他的行李箱很小，却塞了两条黄鹤楼香烟，“没胃口吃饭就只好抽烟”。
6月3日16：30，沉船事发43小时，赵家兄弟会合后辗转赶到监利。母亲72岁了——儿子们不忍心让她伤心之时再劳顿，便和儿媳留在家中等待消息。
在离出事地点30公里以外的县城，兄弟俩不停地在潮湿旅馆里来回踱步，电视一直开着，手提电脑也24小时备战，双双锁定沉船救援进展。这一天，赵永罡在微信朋友圈发言：前方雾气深重，我的心抑制不住地恐慌，但我依然相信，云开雾散之时你依然一脸慈祥站在我面前。
6月4日14：30，沉船事发65小时，赵家兄弟一心想去沉船附近的江边看看，可是救援正在进行，所有进入现场的道路都已经被封锁。当天下午，赵永罡坐不住，和钱崇一、杨曼儿老人的亲属步行去往江边。事实上，能走到的最近的地方，离沉船现场还有20多公里。
在陌生的监利，赵家兄弟接到了数百位亲友的电话，有不少是已经失联好久的学生、老同事，一番安慰后，大家小心翼翼又不甘心地问：赵老师他，真的在船上吗？
每次，兄弟俩都不得不安慰电话那头的亲友，是的，他真的在船上，是的，我们还在等消息。远方的亲戚朋友并不知道，身在沉船事故前方的赵家兄弟，也是从新闻报道中搜寻关于父亲的消息。
终于盼到了！6月6日7：30，事发106小时，在浙江省善后工作组的安排下，兄弟俩与所有浙江乘客家属到离始发地3公里外的救援指挥部面江祭拜。
那天早上6点，整个监利县城比往常苏醒得更早一些，几乎所有的鲜花店都提前开门。可惜的是，大家买不到菊花，只能买到白色的百合、白色的康乃馨。
监利结束了连续一周降雨，久违的阳光洒在江面。“东方之星”客舱已全部露出江面，兄弟俩踮起脚尖看了好久，却只看得见远观仅拇指大的吊船。那个早上，在江边滩涂上，赵家兄弟两人朝着“东方之星”陨落的水域，双膝跪地祭拜老父，泣不成声。
祭拜时间仅有15分钟，太多太多话来不及说，千言万语汇成兄弟俩的一句话——老爸走好！那一刻，两个儿子立誓加倍孝顺母亲。
赵翔老人的好朋友钱崇一夫妇也在沉船事故中遇难，图为钱老发的微信朋友圈“东方之星”。“我父亲已经找到，我们也该接他老人家回家了”。
在老头子随船没入江水115个小时后，他那72岁留在家中等消息的老伴也来到了监利，没人知道，晕车的她如何坐了一整天的车赶来，没人知道，儿子们怎样费尽心思委婉地把噩耗告诉她……
她来看老头子最后一眼，她需要两个晚辈扶着才能上下台阶，她说，她要带着老头子回到黄河边……
6月7日10：00，沉船事发133小时，天空暴雨倾泻。监利县城郊区一处空地上，清晨临时搭建的灵堂里，赵老10名直系亲属前来祭奠。数日来以坚强示人的赵永罡，泪水在众人面前溃堤。母亲一声哀嚎，他强忍着悲痛将她扶起。
祭拜之后，仍是等待。本来不太抽烟的赵家兄弟已经快抽完整整2条香烟，那是400支香烟啊。
8日下午，DNA比对有了结果，宁波夫妇沈良和和张桂娥的身份确认。两位老人的亲属接到认领遗体的电话后，当场瘫倒。尽管6月7日当天，浙江家属们分批在临时搭建的灵堂祭拜了亲人，但是接到遗体认领的电话，是他们这些天第一次获知亲人的死讯。
此前，他们虽然做了最坏打算，但只要人没找到，就有希望。即使这个希望实现的可能是那样那样渺茫，也没有人愿意放弃。
昨天，赵家人仍没接到那个等待多日但又心痛的电话，赵家人商量着，无论如何要带老人回家，先在杭州办理后事，再送到银川安葬。但是，母亲却仿佛知道父亲的心，坚持直接带老头子回到银川，回到黄河边，因为那里有等待他的亲人、朋友和同事，有他一辈子的记忆。
无数个煎熬的夜晚后，长江客船“东方之星”轮翻沉第9天，记者收到了杭州乘客家属赵永罡发来的短信：“谢谢你们这么多天的陪伴，我父亲已经找到，我们也该接他老人家回家了”。
截至今天16点，浙江的8位 ”东方之星“轮乘客中，有三人的身份已经确认，他们是：宁波的沈良和、张桂娥夫妻和杭州的赵翔。浙江到监利的50多位乘客家属中，仍有38人在监利等候亲人的消息。
浙江8位”东方之星“乘客为： 杭州4人，分别是崔圣春(1946年出生)、钱崇一(1945年出生)、杨曼儿(1946年出生)、赵翔(1938年出生)。其中，钱崇一和杨曼儿是一对夫妻。宁波4人，分别是何传琳（1942年出生）、李淑华（1957年出生）、沈良和（1938年出生）、张桂娥（1941年出生）。其中，何传琳和李淑华是邻居、朋友，本次结伴而行，沈良和和张桂娥是一对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