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文化 | 八都麻绣

03.09.2018  14:13

  一

  清风入怀,云海相拥,翠峰葱茏,山岭翠谷间,流水人家。

  沿着婉转的云溪,翻越25里青山,便是人杰地灵的淳安王阜乡。

  许是千年前的那场战乱,一群男男女女选择了避世而居。在群山耸峙、险峰夹水的山间,寻得了这一处“世外桃源”繁衍生息。从此,男耕女织。

  袅袅炊烟下,静静的院落里,女子静坐屋前,低垂面颜,以膝为板,左手拿布,右手持针,来往穿拔,这动作似是天然的舞蹈。

  针线翻飞下,一幅幅生动趣致的图案渐渐显露,是飞禽走兽,是鱼虫花卉,是喜庆的寿桃、石榴……

  远远近近的,耳畔,传来阵阵歌声——

  柏子树,柏子桠,

  柏子树下一个好侬(人)家,

  生个儿子会挖山(种山玉米),

  生个囡人(姑娘)会挑花,

  一挑挑到十八岁,

  嫁着一个好侬家。

  斗转星移,朝代更迭。任外面的世界如何地覆天翻,大山里的日子却如这首传唱千年的歌谣,幽情长绵、余音不绝,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种麻纺纱、织布挑花。

  二

  59岁的陈菊花,王阜乡郑中村人,绣得一手好麻绣。

  十五六岁那会儿,陈菊花被奶奶叫到了跟前。靛青的麻布上,奶奶用穿着白线的针上上下下,那一个个精美的图案就这样跃然而出,也由此深深印刻在了陈菊花的脑海里。

  陈菊花的麻绣功夫其实算学得晚的,有些人家的姑娘,七八岁就跟在大人边上看了。八都麻绣的图案没有成册的集子,靠的是手把手的言传身教。淳安八都一带的女人们,就这样,一代一代将麻绣传到了现在。

  只是,这麻绣的源头在哪儿?似乎已无人说清。

  八都,古时为山越地区。当时,地处新安江流域的山越百姓,大多生活在山区,其中生活在王阜、屏门等地的越民在群雄割据、地区封锁、交通闭塞的情况下,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

  “不种今年麻,哪有来年衣。”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身穿麻衣裤,内扎麻腰布,外捆斫柴刀,脚蹬草鞋袜,肩锄扛饭袋,开山种苞芦。”这是八都山民生活的真实写照。

  为了生存,这里的百姓自己种麻搓线,纺织麻布。从种麻、剥麻皮、捻线、纺织直至挑线,全用手工操作。老底子,妇女们用脚踏手穿梭的木质机织麻布;用桐子饼或炉灰水水煮漂白;连染色用的靛青都是自家种的。

  不用说了,衣裤鞋袜都是麻做的。为了让衣服更耐穿,他们剪下单块麻布做了围布。男的上山劳动休息、常席地而坐,就从身后向前围系;妇女常在灶头做饭,就从胸前向后围系。

  许是哪位心灵手巧的女人吧,开始在围布上挑起了花,是看到身边的蝴蝶、鱼虫、蔬菜瓜果,于是照着样子绣到了围布上?还是哪位手巧的朋友从山外带来了这门手艺?一开始的图案并不成模样,日子久了,这图案也越发美丽起来。

  没想到的是,这绣了花的围布不仅好看,还更厚实耐用了,于是一传十十传百,这麻布上挑花的技艺就这么传开去了吧。

  据说,这大抵就是八都麻绣的由来。

  三

  其实八都麻绣用的麻布有两种,一是麻布的本色白色,二是用土靛青染的青色。白色麻布多为男性使用,八都的女人则更偏爱青色。

  大抵是代代相传的规矩吧,八都心灵手巧的姑娘一般八岁学捻线,十二岁学挑花。

  她们以布的孔眼为针步,用“”字针法,白布青线,青布白线,在麻布上描龙绣凤,制图作画。

  八都的女人挑花时会从麻布的中间起步,针线在麻布上来回穿刺,用一针一针的“十字花”组成各种图案,待到全部的图案都绣完后,针线又回到了最中间收针,一针到底。让人惊叹的是,八都女人刺绣是不画草图的,全凭脑记手绣,那一个个图案似乎早就熟稔于心。

  八都麻绣有多美?当年著名美学家王朝闻、民间文化学者钟敬文来到淳安,看到八都麻绣的时候,不禁发出了“中华一绝”的赞叹。

  “四季发财、“竹报平安”、“牡丹富贵”、“狮子滚球”、“蝴蝶戏瓜”、“凤窥牡丹”……飞禽走兽、花卉虫鱼,桃子寓意长寿,石榴代表多子多福,竹子是竹报平安的衍生,而狮子是勇猛的象征,八都的女人似乎将生活里的那些生动与可爱,对爱情的追求和对生殖的崇拜都绣在了麻布上。

  仔细看看麻绣上的那一个个图案,每一个造型都是如此纯粹与质朴。在一幅内容为“凤窥牡丹”的作品中,凤纹甚至比秦汉时期一些器皿上的凤纹还要抽象,而与商周时期的凤纹形态相似。也有专家由此推断,八都麻绣的起源年代至少在秦汉之前,远至春秋战国时期。

  四

  欢快的唢呐声声,山村的小道上,迎来一队娶亲的队伍。花轿上的新娘啊,娇媚羞涩。

  那无数个挑灯刺绣的夜晚,少女亲手缝绣的麻布饭袋、围布和长背布正安安静静地置放在嫁妆的木箱里。山路漫漫,花轿慢摇,姑娘思绪万千,脑海里,是男人围上围布、背上饭袋的朴实模样,是自己用长背布裹着娃娃的幸福瞬间。

  麻绣之于八都女人,有着太多太多牵扯不断的情愫。

  七八岁开始学织布,上一辈的女人悉心传教挑花技艺,待到十七八岁,出嫁前的姑娘就要为自己准备嫁妆了。为丈夫挑绣两条围布、两个饭袋,为自己绣两条围裙,成双成对。绣工精细、花案新颖的姑娘,更是声名远播,那是勤劳贤淑、心灵手巧、聪明能干的象征,不但赢得全村人的赞赏,还能获得未来夫家更多的尊重。

  出嫁后的姑娘成为妻子、母亲,日出而作,日落却没有歇着。昏黄的油灯下,她们拾起针线,为平凡的日子添绣上生机与色彩。

  自己烧饭的围布上绣上蝴蝶,丈夫上山劳作休息时席地而坐的围裙和包裹午饭的饭袋绣上大自然的花草鸟兽,还有采放茶叶的麻布茶袋,收获苞谷、盛放粟米、挑放木炭的长短布袋,用作礼节往来的“亲眷布袱”,待到子女成人将要结婚了,母亲还会给儿子准备一顶帐幕的苎布,这顶帐幕,需要十几丈苎布,讲究些的还会在帐幕顶端绣上精美的图案,有的要用几年功夫……

  八都女人用一针一线,绣下了对美好生活的无限向往和憧憬,也把对爱情的期许和生命繁衍的祈盼浓缩在了这上上下下来回穿梭的技艺里,代代相传。

  “柏子树,柏子桠,柏子树下一个好侬家,生个儿子会挖山,生个囡人会挑花,一挑挑到十八岁,嫁着一个好侬家。”八都麻绣如同这首民谣,一唱就唱了千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