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即书、水即画 文人墨客笔下的新安文化

15.10.2018  13:45

  一

  淳安四面环山,澄莹碧绿的新安江横贯而过。1959年,建大坝,蓄河流,是以有了千岛湖。

  人们都说,千岛湖妙就妙在这里,有灵山有秀水,还有天翻地覆的前世和今生。但是,用笔抒胸臆,难也难在这里,这般的沧海桑田如何捕捉。独特的地理环境和变化磨砺了淳安人,他们一直在寻找,用自己的方式,记录表达。

  南宋时,睦州青溪辽源(今淳安里商乡)轻轻盈盈地走出一位女书画家杨桂枝。清代河南彰德府,毛际可威严四顾,誓将冤案一翻到底,罢官回家后他笔下的新安山水却意向苍茫、气息平淡。

  威坪镇的教书先生邵宗伯一手“师古不拘古”笔势苍劲的书法,被启功先生高评为“法书”,意即“可以为法之字”。

  今天,在淳安二中的教室里,吴德昌大声地对学生们说:你们只消看一眼窗外,这样的灵山秀水画一辈子都不嫌多。而淳安县美术家协会主席洪晓辉一直在变,笔、墨、线条万般肆意,却是为了描画心中的不变。

  这是一片灵秀的土地,其间伫立着一群姿容潇洒的书画人,他们依古而新、执笔墨话新安。

  二

  如果要拍一部宫廷剧,杨皇后比甄嬛更传奇。

  杨桂枝通诗词、绘画、书法和音律,关键是她聪明,知道在宫廷中的生存法则,最终成为南宋宁宗的皇后。

  后宫生活难免如履薄冰、惊心动魄,但是在杨皇后留于后世的书画中却丝毫看不到一丝奇险。

  在李清照、朱淑贞这样才女林立的宋朝,杨桂枝照样是傲娇的,她的书法被赞“波撇秀颖,妍媚之态,映带漂湘”。她的《月下把杯图》、《樱桃黄鹂图》笔锋清奇构图辽远,目前被收在天津、上海博物馆里。而堪称诗书画一绝的《百花图鉴》(长卷)则是吉林省博物馆的镇馆之宝。

  距离杨皇后400年之后,淳安另一位傲骨铮铮、“鸿博负盛名”的文人也被载入了书画史册。

  毛际可是遂安县十一都毛家人,清顺治十五年进士,初授河南彰德府推官(正七品)。当地有一位以往官员都不敢得罪的豪强,横行霸道,恣性贪淫。毛际可遍访受害人收罗罪行,将豪强判以死刑弃市,还平反了吃冤狱的百十多人。但这样耿直的个性终归不适合官场。罢官后的毛际可回到遂安读书著述,与同时的毛奇龄、毛先舒并称“浙中三毛,文中三豪”。康熙二十三年(1682年)受浙江巡抚委托,毛际可主修了《浙江通志》,后又主纂《严州府志》。

  这样一位博学又傲骨的人物,笔下的山水却另有一番意境。毛际可留于后世的一件泥金折扇作品《松原别业图》是最常见的山水画,在他笔下,两山夹一水,两组树、草房数间、山石嶙峋,构图平远,笔力遒劲线条厚重而不失稚气。

  三

  晚年的毛际可致力于主持书院。淳安人崇尚读书,自五代起,就已开办书院上贵精舍,至宋,学舍星罗棋布。民间一直有“卖了茅厕也要送儿读书”的风尚。

  清末民国初,在淳安威坪一带有一个远近闻名的教书先生邵宗伯。

  邵宗伯就读于国语专门学校,毕业后执教鞭20余年,他学识渊博,而且写得一手好字。行草隶篆楷,无所不通,尤擅于隶,“师古而不拘古,笔势苍劲,刚柔有致”。乡人回忆,农村里每逢喜庆,如婚娶造屋逢年过节,人们都请邵公去提门联贺轴。邵公从不推辞,有求必应。因此,邵宗伯有不少书法作品至今仍留存在淳安民间。

  1995年,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邵宗伯的书法集,当时邵公的儿子邵华泽请启功先生题写书名,原定书名是《邵宗伯书法》,没想到题过来是《邵宗伯先生法书》,并附信一封。

  启功先生在信里对改动做了一番解释,大意是“宗伯”是个古代的官名,相当于礼部尚书,加“先生”二字以示此为人名;而将“书法”改成“法书”,是“可以为法之字也”,意思是可以当作书法范本的,足见评价之高。

  在父亲的影响下,儿子邵华泽踏着岚烟,怀揣理想,走出偏僻山村,成为著名媒体人,且在摄影和书法领域均成大家。

  四

  如今,在千岛湖艺术馆陈列着邵宗伯和邵华泽的艺术佳作。馆长洪晓辉是淳安县美术协会主席,“先护住,才有传承,每一次传承都是一次文化救赎。”他觉得“护住和传承”,“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不知道这算不算淳安人一种共同的气质,心有千秋,但神态气息却是恬淡深远的。有时,洪晓辉也会用上斑斓的色彩,把马头墙的线条表现得遒劲。一切都是在寻找,这点滴似曾相识又不完全相似的,不正是淳安人寻找精神家园中的百转千回?

  洪晓辉说,绘画当随时代,创作要有生活的热度。那全长150公里的环千岛湖骑行绿道,还有一夜之间沉于水下的狮贺两城,完整尘封水下的传统风貌,都是他想创作的题材。

  就为这一点,淳安美协的老主席吴德昌也击节叫好,吴老师口中的“一辈子做好一件事”和洪晓辉力倡的“千岛湖是淳安籍艺术家永恒的主题”,表达的是同一个意思。

  千岛湖山水好看难画,难在植被丰茂而少骨,山形柔和而缺棱。吴德昌出生在淳安千岛湖畔的小山村,小时候娃娃们都在嬉闹,他却窝在阁楼上沉醉于砚池中。

  下雨了,文静的少年一声欢呼撒开了腿冲进雨里,留下姆妈在后头惊叫声声。少年吴德昌这是去看雨湖,回来翻出藏在抽屉深处的颜料,赶紧涂抹起来,似乎生怕刚才看到的景象在心头一转就飞逝。

  飞逝的是时光,兜兜转转,最后终于变成年少时最想成为的模样,一位书画家,也是美术老师。是以,他在课堂里,对学生们大声道:看一看你们的窗外,这样的灵山秀水,谁有这般得天独厚的优势?

  而创作又是另一回事了。50年来,吴德昌勤耕不辍,经常驾船入湖,实地考察方得山水真谛。春夏秋冬风雨晴晦,生活和创作渐渐糅杂在一起,山山水水了然于心,又渐渐放下了,此时喷薄而出的笔墨是“青山下的倒影”,亦真亦幻,与其说是这一方山水,倒不如说是满腔的感念和情愫。

  吴德昌有一幅《截得湖山玉一段》,构图与传统中国山水写意全然不同,截山一段,分水两岸,远山一抹,得湖之感。中间浓墨重彩,远处意兴阑珊。细究其笔法,积墨、混染、方笔叠制法,隐隐还能看到龚贤和黄宾虹的影子,这是吴德昌的创新。此画曾获浙江省山水画创作金奖。

  淳安书画人对淳安山水的感情有多深?吴德昌铺开《千岛湖山图》卷轴,真山真水咫尺千里,足足60米。他是向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致敬呢。黄公望的富春山居是古意,吴德昌说他的长卷流淌的是千岛湖今日的山水音律。

  五

  翻开淳安的历史长卷,近现代画坛巨擘的身影都曾在这一方山水中流连。吴昌硕、黄宾虹、齐白石、潘天寿、张大千、徐悲鸿、刘海粟,他们行舟作画,为“一滩复一滩”的淳安山水留下数不尽的手稿巨制。

  拨开湖水,重回历史。

  1948年,张大千窥到了“顿顿煮鱼倾白堕,家家食黍养花猪”的新安人家滋润生活。

  1961年,陆俨少画下了七八条小船张网捕鱼,这分明就是现在千岛湖的重头戏“巨网捕鱼”的前身。

  1949年,黄宾虹在84岁高龄之际,画下新安江畔的《秋山雨霁》,笔老而健,墨润而厚,山峦重叠,水流曲折,被书画界评论为宾虹先生衰年变法,得以大成。

  就连未曾到过千岛湖的启功先生看了别人的画作,也情不自禁地写下“初闻签到是名取,水色山光画不如。莫笑沉吟无故实,东坡味道说西湖”。

  明《万历遂安县志》载:“虽以三十里为邑,然至邃谷,诗书之声不绝。”如今我们临湖而憩,似乎还能听到书声朗朗从湖底传唱而来,一起升腾起来的分明还有书香墨香,氤氲而来,经久不散。